她忽然觉得可笑和无奈。
——原来不用自己费尽心力冒险施救,琼盏根本一直都有着退路,只是她却没有选择任何一种方式去逃避,执意自愿为她所谓的族人赴死。
一想到琼盏,白葭脸色一下子担忧起来,她眼神焦虑的去远眺那一个高耸的大殿圆顶。
这一切的变故令人始料未及,原先的计划也已全部崩盘,也不知此刻独自在那一座高台侧殿深处昏睡的琼盏是否已醒来。
阳光被云层所稀释,蓝白的天宇之下那一个巨大的圆顶突兀独立,在灰蒙蒙的光线中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显得寂寥和孤清。
白葭似乎忽然明白了上一任圣女兰雾为何那般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终生不近民众也不出高台。是因为那一座高台大殿是一座金丝囚笼,那一个圣女的身份象征的是一道华丽枷锁,禁锢住了克什族的历代圣女们。而琼盏,是那唯一的一个打破身份和阶级的圣女。
其实,琼盏对民众的体恤和关怀是切实得到了人心的,但也正因为如此,民众在好感度提升的同时自然而然把这样一个忧民之忧的圣女捧高神化起来。
就像所有的完美都容不得一丝瑕疵一般,一切越是扶摇直上的东西,倾塌覆灭起来便越是彻底。
南淮池静静立在一旁,他注意到白纱上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烁着,流露出悲哀叹息,继而一闪又充满了焦灼不安。
他没有出声打扰,细细观察着这不同于自己的物种那瞬息万变,难以辨别的情绪,金色的眼瞳中微微闪过一丝慨叹。
——人类确实不同于地祇,龙族和归墟灵众,情感丰富和复杂程度果然是这天地造化的极致。
正想着,鼻尖忽然嗅到一丝清甜的香气,犹如香烛点燃的气味,悠悠袅袅。
南淮池金色的眼眸一盛,眼中那竖立的瞳仁骤然细起,有些意外和不可思议,他向着香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
白葭摁下心中一时间纷乱的念头,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她转向南淮池,却见他面对一丛高大茂盛的灌木站着,神色看上去有些奇怪。还不待她开口说话,只见南淮池眉目一动,衣袖轻带而过,分拨开那一丛灌木,径直悉悉索索的穿跨过去。
“等等,你别走。”白葭不明所以,见南淮池踏入灌木,从中向前穿行而去,在背后急急叫了一声,然而对方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她攥紧手中的龙骨,焦虑的看了眼高台方向,又去望了眼灌木丛中南淮池的背影,抿唇寻思了一下,一顿足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白葭忍着心中的不安焦急,快步跟上前头的南淮池。她紧蹙眉头,疾走靠近那个颀长的青色背影。
那一丛茂密的灌木丛中混杂着各种浑身带刺的矮植株。白葭一心想要赶快追上南淮池,根本没有注意到脚边一株荆棘模样的植株勾住了自己的长衫下摆,同时她又走得急,两相力道之下,脚下忽然一个趔趄,身子一下向后倒去。
亏得她反应快,即使止住了跌势。等稳住身形回头去看,只见被缠住的长衫下摆有一道开口,她攥住衣摆用力扯了两下,愣是一时间无法挣脱,而转头又见南淮池拨开前面一丛灌木,她一把扯下覆面的白纱,对他急急出声叫道,“你等下,我有话要说,我其实不是……”
南淮池不知怎的,对白葭的叫唤置若罔闻。眼见南淮池就要隐没在那一丛灌木里,她双眉狠狠一蹙,扬起手腕,龙骨在半空滑过一道白光,‘呲——’的一声裂帛之响后,她转身就往前急奔而去。
——她要告诉南淮池救错人了,多年前帮过他的那个小女孩此刻还在高台侧殿中。
前方灌木茂密,看不到前方南淮池身影的的白葭心急如焚。
“……孟大哥!”刚拨开一丛灌木,前方便传来木清瑶带着哭腔的一声破音,惊得林中栖息的虫鸟野禽飞奔疾走,林中霎时间四下有声。
白葭听得这声叫喊脸色一变,顿时停下脚步,拧紧眉头侧耳细听。只听得枝叶密布,林木相掩之后,有依稀呜咽声和叫唤声。她在确认了声音来源后,当即奔走向前。
就在拨开最后一片一人齐高的灌木丛后,眼前的景象让白葭像被雷击中一般,骇然僵在原地。
第69章
那一处绿树环绕,翠叶铺地的空地之上相对静止着三个人,如同三具雕像一般谁也不曾动,四下无风无声,仿佛那就是一片时间停滞的地方。
阿瑛纹丝不动的站立在场中,左手手臂向后上方伸出,掐住木清瑶的脖颈,把她提拎在半空中,向前平举的右手握着一把长剑。
白葭认得那是孟楚衍的真刚剑。剑长约三尺有余,剑身此刻从孟楚衍心口对穿而出,他胸口的衣衫已被染成鲜红一片,剑刃没入三分之一,背后穿出的剑刃上鲜血淋漓,剑尖有血滴凝聚如同串珠,牵着红色的黏丝而落。
孟楚衍徒手握住当胸的剑刃,指缝中蜿蜒渗血,他微微佝偻着身体,面朝阿瑛伸手向前,似乎想要去够竭力攀够双脚叠紧踩在一起,面色痛苦挣扎的木清瑶。
他们似乎保持了静止的姿势很久,谁也没有动,谁也不曾动。
“小……瑶……咳咳……”孟楚衍哑声吐出两个低微不可听见的字,接着便忍不住似的冲口咳出一口血来。那口血似乎一下带去了孟楚衍最后的血气,他的整张脸霎时颓败下来。
他的眼睛因强烈的情绪和克制一片殷红,腮帮因狠狠的咬牙而鼓起。他盯着阿瑛,身形忽然微动,居然任凭剑刃深入,一寸寸向着木清瑶而去。
手中捏着两个人性命的阿瑛始终面无表情,她看着孟楚衍,可瞳孔中却倒映不出对方的影子。然而,就在孟楚衍一步步靠近而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孟大……哥……”木清瑶被紧紧掐着脖颈,整个人向后仰着,不管自己低头会加剧窒息,难受的憋红了脸,拼命的转眸去看孟楚衍。
在那个瞬间也不知是否白葭的错觉。木清瑶咬破了嘴唇,嘴唇呈现出一种过分的艳红,湛碧的眼睛中晶莹不断的泪水之下有闪亮锋利的光,而那光竟似乎是恨意。
白葭苍白着脸呆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掌心濡湿一片,早已红了眼眶。然而下一刻,回过神的她猛然抿起干涸发冷的嘴唇,举起龙骨,毫不犹豫的向着阿瑛刺去。
“噗——”的一声,阿瑛抽回剑,手臂斜里一甩,旁侧的树叶被甩出的血珠所溅,一时瑟瑟颤动有声。她转脸瞧见白葭举着匕首向自己横冲直撞而来,左手臂随即向旁一甩,像丢一件器物一般甩去了木清瑶,同时往旁侧一步,眼神木然的横过真刚剑,以作格挡。
“……咳咳……”木清瑶被甩到了一旁,得了自由呼吸的她不住的咳嗽。
长剑从孟楚衍心脏里抽出后,他整个人犹如失了支撑,踉跄无力的一下屈膝跪地,全身翻过一层细细颤栗。他低低垂首,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竭力抓捂住自己的胸口。
白葭尽管在往前冲,但浑身上下就连毛孔都在叫嚣着让她后退。
——自己这只是在做一件明知没有胜算的蠢事罢了,她是绝不可能伤的了阿瑛半分的,更甚至还可能小命不保。想一想,若是以往的她的话,逃避退缩也好,寻求帮助,依赖他人也好,怎么也不会像这样一股脑的孤注一掷。
木清瑶喘过气来,脸上的涨红还未褪尽。她捂住脖颈看向佝偻着身子的孟楚衍,只见他侧脸间满是细密渗出的冷汗,太阳穴上青筋根根爆出,刚回缓少许的气息不由再度一滞,一张脸更是煞白。她瞪圆了一双眼睛,泪水涟漓的爬起,跌跌撞撞的奔爬过去,“孟大哥——孟大哥!”
孟楚衍闻声,忽的止住了脊背的那股颤栗,慢慢的抬起脸,看到那一个小小的青色身影朝着自己而来,一双凝碧的眼睛晶莹犹如明珠。
他顿了一下,忽然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安心的温柔笑意。
——那双湛碧的眼睛是如此的美丽,比夜明珠的幽光更加令人目眩神迷。
白葭紧绷着一张脸,咬着牙把全身的气力都用在了龙骨匕首之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那把真刚长剑剑刃应声被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