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85)

作者:闻人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那是她在殊途底下那个昏暗石室中奋力挣扎时抓下的痕迹。那在她身心再度刻下的烙印,此刻以这样的方式再度提醒自己。

这样的回答让白葭一怔,忍不住心中的惊疑,不可置信的脱口,“为什么?你所守护的人民不但对你那样……还想置你于死地,你却还是选择留下?”

啪的一声,食指甲应声断裂,琼盏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把流血的手指收紧袖中。她默不作声的看着桌上那盏茶水不断的慢慢氤氲起袅袅白色烟气,看得无比专注。

白葭被琼盏这种气定神闲的态度弄得有些焦躁,她不能理解这不言语却也无甚表情变化的琼盏此刻到底是何意,心中一急,等不及对方的回答便又径直开口。

“而且你明明知道的,李良歧并不是为了克尔伽的那些人所留下来抵御外敌,他想保护的从始自终就只有一个你。在你的人民心中,你只是克什族的一个圣女,是一个聆听神谕的工具或桥梁,而对于李良歧来说,你只是你。”

“我知道。”琼盏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捏起手指,在指尖隐隐钻心作痛中缓缓点头。

“既然知道,你也不愿离开这里?”

白葭怔怔出声,对此觉得荒谬和无法理解,只见琼盏缓缓摇头,向她抬起脸。

“客尔伽的人们是我生存至今的意义。曾经的我连觉得痛苦都必须小心翼翼,没有任何求生的愿望,本应死在很多年前的那场试炼遴选里,后来我是作为克什族圣女这一身份才活到了今天,因此即使民众今日想要置我死地,我也决不能背叛他们。”

琼盏的语气带着初霁后化雪的柔软和沁凉。她朝白葭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单薄浅淡的笑容,那双明澈的眼睛里有一种最初的坚持和最终的固执。

白葭无法想象面前这个高洁光华的圣女居然拥有着那般冰冷的过去,她心中震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呐呐的挣扎开口,试图说些什么,“我不明白。你所一心所想的那些人,他们……”

“白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琼盏忽然出声打断了白葭,嘴角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

这样的琼盏让白葭隐隐觉得不安,更何况那语气里有一种奇特的央求和期待。白葭下意识的摇头,还未等她出声拒绝,就听到琼盏平静的声音。

“在我八岁那年,因为家中实在太过穷困潦倒,所以我遭受过相同却远远比之如今更加狼藉肮脏的事。”

琼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渐渐盛满了叹息,她向着白葭若有似无的扬起嘴角,那笑容如同一朵颓败的花,散发出绝望和疲惫,弥漫着死气和虚无。

“直到我参加圣女遴选那一日前,我还在隐蔽破旧的肮脏巷子里做那种恶心的事情。”

“什么?”白葭全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琼盏。

琼盏撩起耳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微微笑了笑,“圣女是一个多么神圣而高洁的存在,应该就像上任的圣女,兰雾一样不可接近,一生不出高台。她是历任圣女中最接近神祇的存在,在这高台之上俾睨众生。”

说着,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她知晓并抹去了我一切的过去,让我成为这高台圣洁的圣女。但,她也曾给过我选择,是选择从此抹去一切成为一个自由人,还是套上圣女的枷锁一生在这高台大殿之上,我选择了后者。”

白葭咬住嘴唇,听着琼盏倾诉着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心中剧烈翻腾,不知怎的她似乎能感知那一种情绪,面如死色。

琼盏没有去看白葭,她看向被帷幔遮住的天际,目光仿佛穿透一般游离而空旷。

“兰雾圣女曾说,当有一天民众不再虔诚,他们力量将连神祇都感到畏惧。一定不能太过接近民众,否则失去光辉和神秘后,终有一天信仰会被颠覆。”

“我没有听她的话,所以自食后果。”琼盏收回辽远的视线,恍然一般睫毛轻颤,脸上有一种白葭看不懂的奇异神情,“现在想来,兰雾圣女大概早已预料到我的结局了。”

白葭为她语气中那种无力的宿命感,和妥协的态度而心惊和心疼,下意识急急冲口而出,“不。在我听来,兰雾圣女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她远离甚至于排斥民众。而你,琼盏你作为圣女真正的在为人民设想。”

“那又如何,民众要的只是一个不平凡的神祇象征,即使是虚假的,其实也无多大所谓。”

琼盏摇了摇头,对着满脸认真和严肃的白葭,带着点愧疚的笑笑,“是我的错,是我玷污了他们的神,让他们的信仰跌入泥潭。”

“琼盏,你何错之有?明明错的就是那些蒙昧无知的民众,这样太不公平了。”白葭错愣而震惊,琼盏遭遇的那种不甘,不平,悲伤难受以及这样黑白颠倒的结果,让她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白葭。”琼盏转过脸,对着面色激动的白葭温言道,“这个世界是没有纯粹可区分的黑白对错可言的。不公平?那你觉得什么是公平?”

“我觉得公平就是不为不是自己的错误而受到惩罚。”白葭在琼盏的忽然发问中几乎不假思索,她憋着心中一口气,恨恨鼓气朗声回答。

“不,你所说的不是公平而是正义。公平和你所说的正相反。”琼盏笑了,露出一种白葭所言在她意料之中的坦然笑容,“所有人都会为不是自己的过错而受到惩罚,这才是公平。”

在白葭的怔愣的目光中,琼盏缓声解释道,“因为这个世界的自然机制便是如此,你所谓的公平至清至尚至高,是以自身个人的角色来阐述的;而对于这个世界和神祇来说,人类是需要被约束的,用惩罚和不幸来约束,就是所谓的‘不公平’和‘不幸’。”

说着,琼盏微微半合起眼皮,她像是在笑,“但白葭,你所认为的也并没有错。”

不知是否错觉,那一瞬间除了那了无一切的死气外,白葭在琼盏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竟似乎看到了一丝羡慕。

白葭不知为何觉得在这毫无阻碍的偏殿中,她们被一面看不见的墙相隔两处,琼盏在那一头,而自己在这一边,对面的白色人影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笑容虚无的仿佛一个幻影,渐渐遥远不可见且不可闻。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蛛丝缕缕缠绕,蚕茧慢慢束缚包裹。她咽了口唾液,忽然发现喉间不知怎的苦苦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

她张开嘴,喉间的那股晦涩隐痛在她的眉间率先表达了出来,“你难道真的……要遂了那些一心想要你死的民众的愿?为他们去死?”

嘴里的每一个字都牵引起喉咙的震动,她缓慢和迟疑的语调出卖了她隐忍的不适。白葭忽然觉得卡在喉咙里的其实就是一张蛛丝结成的网,细软弹性却无比坚韧,一根根的粘结在喉咙气管乃至血脉里。

琼盏眼神不动,接口道。“是。”

“不,琼盏,你不能死。”白葭想到什么,不断摇着头不由上前一步,声音中有一种强势和不容置疑,眼中一瞬复杂难辨,“你知不知道李良歧和叶阑声,他们有多在乎你么?”

琼盏沉默,不解白葭为何忽然扯到了叶阑声。

在她印象中那个黑衣年轻男子异常寡言,从数年前随着李良歧来到客尔伽时便一脸拒人千里的冷漠,与谁都疏离,也与谁都不曾有过笑脸相待。

白葭拧着眉头盯着琼盏,然而在那玉瓷般的面孔上没有看到丝毫的变化,她眼神暗了暗,暗自咬了下嘴唇,重复又问了一遍,“难道你甘愿为了那群满心想置你于死地的民众去死,也不愿意为一心在乎你的人而活么?”

琼盏抬起眼,眼神悲喜莫辨,“白葭,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既然是作为克什族的圣女活至如今,那我就要作为一族圣女为我的族人奉献全部乃至赴死。”

清凌凌的声音如同每一次祷告时的祝颂,坚定没有迟疑,甚至庄重而令人敬畏。琼盏的神情更是无懈可击,一如平日里那个平静端华的高台圣女。但她拢在袖间的那只断了指甲,不住隐隐刺痛的手指颤了一下,白色的袖口底下有一点梅花一般的血滴晕开。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其实她异常不喜民众的目光。

那些聚集投射而来的目光并不是纯粹的虔诚和诚挚,而是掩藏着欲望和贪婪的一种期待眼神。每当看到那种祈求的眼神,她就有一种浑身被虫子爬过的恶心,以及记忆里那种在黑暗中被粗粝的手一寸寸摸过的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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