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一愣,她没有想到冷漠的叶阑声会如此容易便半妥协下来发问,她按下心中意外,“客尔伽民众没有人认识我,我又和琼盏有略微几分相似,只要我带上面纱去做琼盏的替身,就能为你们争取离开的时间。”
叶阑声沉默,神色古怪的看了白葭须臾,“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他没想到这个从屠灭殆尽的村庄而来,却不知来历的女孩会在所有人都陷入因杀戮带来的恐惧,以及愤恨引起的疯狂时,不但没有因为亲眼见过血腥炼狱场景而选择明哲自保,甚至居然会主动甘愿冒险帮助他们。
她似乎已把一切都径直做了安排,打从一开始这个叫白葭的女孩就没有把她自己排除在外,而是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和他们是同一阵线的。
白葭莞尔一笑,“因为琼盏救过我的命,算是报恩还情吧。”
叶阑声抿唇,没有再多问什么,看了白葭须臾,沉声道,“等找到琼盏后,我会回来找你。”
白葭笑了,心下感慨这时候的叶阑声可比数百年后那副冷冰冰着一张脸,惜字如金的他好相处多了。
“不,你不用担心我,我到时自有办法脱身,我是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的。我们约定在悬灯巷汇合就好。”
叶阑声深深的看向眉眼微微弯起的白葭。她的话里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那一种不惧不畏的坚定眼眸让他的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女孩在这样以身犯险的情况下,那一种处变不惊的坚强并不是为了让他放心而勉强装出来的。
白葭的视线落到叶阑声垂落的双手,眉心微蹙,对他道,“你把手抬起来。”
叶阑声不解何意,顿了一下依言慢慢举起沉重的双手。只见眼前忽然划落一道白光,随着极其细微的一声‘嚓’之后,双手镣铐应声断成两截,垂荡而下发出‘琳琅’之声。
他一惊,瞬间抬眼。晦暗中的白葭手中有一把长约半尺的匕首,象牙白的刃柄以及亮白却几如流水一般透明的利刃,通体光华流的匕首转让白葭整个人都笼罩在光中。
白葭未曾想到龙骨会忽然发出如此亮光,担忧被人察觉异常,立即反手收起龙骨,蒙阿狱顷刻再度陷入一片晦暗。
她顿了一下,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对狱室里的叶阑声倾身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所中离魂香未曾散尽,暂且先在这狱中稍等片刻,等到申时再出去无妨。”
叶阑声没有作声,隐在晦暗中的他对白葭那一瞬间的惊诧神情若有所思。
方才那光芒中,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不似凡世的异样而强大的力量,而白葭刹那间的神情却表明她对此亦是无甚详解。
随着‘嗒、嗒……’的轻细脚步声远去,叶阑声缓缓转身,脚步拖沓着慢慢来到那一扇小小的格子窗前,举目看向那一方白台。
这个看似胆小软弱却又敢冒死顶替琼盏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只是一个屠村的唯一幸存者么?
身后的暗影死寂里有衣料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响。叶阑声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认为是白葭去而复返。然而,他身体刚一动,陡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脚下一拧,想要侧身隐入牢室内的阴影,无奈身上虚软未曾褪尽,这一下侧身愣是慢了一拍。
“噗——”有什么刺入了颈项一侧。叶阑声只觉得一阵刺痛之后迅速扩散开酥麻,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白葭在走出蒙阿狱的大门时,若有所感的回头看了幽深晦暗的牢狱一眼。
就在一瞬前,她从背后着那死寂幽谧中似乎听到了风铃摇曳下发出的一串清脆响声。然而她此刻侧耳细听却毫无声响,只道是自己忧心疑虑下的幻听。
就在白葭跨出蒙阿狱之后,一旁的拐角处慢慢走出两个身影来,两人看着白葭急促远去的背影,神情各异。
“果然不出你所料,会有人来接应叶阑声,不过那个背影似乎不是木清瑶那小丫头,狱卒也说没见过那人,真不知道在这客尔伽如今还有谁会甘愿冒险去和现在的他们有所牵连?”
杨果挑着斜长的眉眼,眼底有一丝迷惘一闪而过,她遥遥望着那一点朝着高台而去的影子,冷嗤着转向一旁的默然而立的蓝衫男子。
这个神秘的男子被族长尚乌奉为座上宾,他虽看上去温和谦逊,甚至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温文尔雅,但杨果不知为何就是有点忌惮不喜这个被尚乌恭敬称为宁先生的年轻男子。
“不管这个人是谁,也不管她是何意图,只要叶阑声就能够被制住,有了他这张底牌,一切事情就都容易控制了。”宁宵与怕冷似的把双手拢在袖间,脖间围了一圈毛皮。他从那个小小的背影朝着高台望去,微微眯细了眼睛,那般游刃有余的神情,一切都似在他的鼓掌之中。
风由北面吹拂而来,宁宵与闭上眼睛,深深的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像是想起什么,停顿了一下,吐出胸腔的气,他睁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你以为李良歧是在乎叶阑声多一些,还是琼盏圣女多一点?”
杨果想了想,刚想回答,然而抬眼看到宁宵与的侧脸,她脸色微变,忽的背脊一阵发冷。
不会错的,面前的这个男人温和的眉眼中居然有隐约嗜血的兴奋和残忍。
就在杨果的沉默中,宁宵与没有动,但是眼珠却慢慢的转了过来,看到杨果难看的脸色,嘴角忍不住牵起。
蒙阿狱的大门发出咯吱的响声,一个头戴红色镶边的黑高帽,身着狱吏俯视的人从门里出来,左右四顾看见他们,便径直直往他们所在的角落小跑而来。
“怎么样了?”宁宵与转向来人。
“二位大人放心,那是足以弄晕一头牛的剂量,谅这个叶阑声有通天本领,不昏睡上两天怎么也醒不过来。”那个狱卒一脸邀功请赏的谄媚表情,眉眼笑的几乎成了一道缝,说话间神色并茂,夸张的配合着手势。
宁宵与看在眼里,只是笑着点头,“有劳了。”
“大人哪里的话,替大人分忧是小的毕生的荣幸。”那狱卒像苍蝇一般搓了搓手,摸了一下油腻的鼻子笑道,“那小的先下去了。”
待得那狱卒回了蒙阿狱,宁宵与转过身对杨果道,“杨姑娘,想必应该有听过瓮中捉鳖。今次烦请你再吩咐下去,如同这蒙阿狱一样放松高台大殿的守卫,让刚才的那个女孩去见琼盏圣女。”
“……是。我明白了。”杨果忍住心中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不适感,皱着眉头应道。
宁宵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杨果,他曾派‘窥’打探过她的生平,发现她心中的那份隐秘而扭曲的情感将会有着相当有趣的利用价值。
‘窥’是负责线报的无面人,因为特别柔软的体质,他甚至可以藏在不为人所察觉的酒缸中,因此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
“这一场盛大的火焰就要熊熊而起了。不知它到底能烧到什么程度,又能烧尽些什么。”宁宵与含义不明的挑着嘴角,喃喃自问。
他看着北面的穹宇,眼中似有愉悦却又似乎是极尽无聊,眼里似是而非的倒映着云霞。
第60章
月见城中心的高台之上,日光隐在厚积浓密的云层后,使得整个高台有一种惨淡的灰白。
那如同绵阳身上打卷的毛发一般的低垂积云,上面似乎兜着什么,在天穹勾勒出分明的弧度,最低的那一片云层几乎触碰到了大殿的尖顶。
这片天空无风无光,似有向下施加的压抑狂暴。
此刻,白色的纱幔和廊柱环绕起一间圆形的偏殿中有两个身影轻细的进行着一场对话。
“琼盏,你应该答应李良歧离开这里的,这样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白葭站在大殿之中,看着石桌旁的琼盏,哀戚的叹息。
她在须臾之前通过地下的殊途来到了这高台。高台之上依旧有徘徊未散的民众集结,她混在其中,小心的躲开了高台巡视的守卫,一路算是有惊无险,闪身蹿入了偏殿。
“不,即使你无论再问几次,我也同样决不离开。”
琼盏平静地摇头,雪白的指尖慢慢在石桌之上那杯热茶边缘描摹着。她的指甲红润晶莹,缝隙中却有一丝殷红,有什么渗入了指甲缝隙中。她指尖动作一顿,从杯盏之上即刻悄然收拢五指,下意识的用力去抠,喉间依旧残留着的那股难忍的恶心让她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