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阑声沉吟了一下,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可思议的开口,“你的意思是,放我们通过这里?”
岁牢挑了挑眉,表情戏谑,“怎么,难道你们不想过去么?”
几人在叶阑声背后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各自眼中的疑惑。
那个瞬间,白葭嘴唇一掀,几乎忍不住想要探究原因,然而一双手从侧里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转眼,只见李问真朝自己微微摇头飞快的使了个眼色。她愣了一下,迅速咽下了抵在舌尖的那个疑问。
是了,若是多问一句,说不定这个古怪的男人便改变了注意。
叶阑声依旧牢牢盯着岁牢,眸光幽深,像是在琢磨他话里的真假,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只听得他问,“是你让山麓的女苑放走我们的?”
“当然不是我。”岁牢一听,像是被污蔑了一般急忙撇清关系,而后一脸嫌弃的道,“啧啧,那女人,一旦疯起来可是难缠很,我又怎么会去招惹她。”
“明白了。”叶阑声略一沉吟后,微微颔首,“如此多谢岁牢大人。”
一众人小心翼翼的离开黛陌殿,他们如履薄冰似的向前,身上每一道毛孔都竭力张开着防备警戒,点滴毫厘也不放过的去感知身后可能骤然发难的危险。
岁牢似笑非笑的挑着眉欣赏着一众人露出的那种眼角余光战兢警惕着自己的模样,忽然觉得此刻自己有点像在现世看到的那只伺机扑捕小鸟的花猫。
这么一想,岁牢忽然觉得嘴里没味,又想念起现世的五花八门,浓油赤酱的吃食起来了。他转身,面向石壁而去,刚走了两步,忽的步子一拧,一下回身。
“老头,是你让女苑放人的吧。”
紫袍下摆悠扬转动,偌大的黛陌殿中只听得岁牢散漫的声音回荡其中,晶莹闪亮的殿内映照出许多个岁牢,却也唯有殿中的他一人。
岁牢却像是笃定什么一般,相当有耐心的眯眼望着虚空某处。须臾,空气细微波动了一下,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
“你就这么放他们过去?”
岁牢不答反问,“你也觉得那些孩子是一心想要毁灭这个天地,而不顾这世间万物生灵而要闯这极渊的么?”
“不,我不这么认为。”那个声音没有过多思考,缓慢回答。
“巧了。”岁牢一抚掌,“难得和你这老头看法一致。我认为那些孩子只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等到追寻到答案的时候,他们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正确?岁牢,你在现世待久了,竟是也学会了那一套人类的论对错。”那个声音沉吟了一下,叹道。
“别想说没有纯粹的黑白对错之分的大道理,也别拐着弯和我讲只有孩子才论对错。”岁牢耸了耸肩,从斗篷里摸出一根包着彩纸的棒棒糖朝着虚空指了指,而后在手指间灵活翻转着,“有时候会论对错才纯粹,若什么都不纠对错,不管原因,那种想想都是既可怕又可悲。”
“但是,你身为七贤者之一,居然让人直通上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七贤者犯错,受的惩戒绝非一般,你难道不怕这样行事的后果么?”这一次,那个声音陡然带了一种威慑力,沉稳的声音听上去不怒自威。
“怕。”岁牢手指一顿,想也不想脱口。他翻起眼皮,眼神定在虚空某处。
那个声音沉默了,似是感到意外又似无言以对。
“我要是怕,老头你觉得我还会放他们过去么?”岁牢剥开包装纸,把棒棒糖塞到嘴里,“要不是般蒲那家伙盯着我一个劲的催逼,我连回来走个过场都嫌累。”
“怎么,你真的就那么相信那些孩子,相信人类?”那个声音有着明显的吃惊。
岁牢拿出嘴里的棒棒糖,感受到甜味在唇齿间一瞬间散发,他挑起嘴角,“人类软弱、自私、善良、坚强,冷漠,脆弱,充满欲望,努力,勇敢,执着,他们极其矛盾复杂。但正是这样比这归墟百万灵众可鲜活有趣多了,不是么。”
黛陌殿中没有声响。
“老头?”岁牢感到周围气息的忽然消失,他挑了挑眉梢,“扶风?”
依旧没有声响。
岁牢叼着棒棒糖在没有空气波动的寂静中等了一会,意识到殿宇中已无他人,他无所谓的松了松肩膀的筋骨,宽大的袖袍随即一挥,这一座紫晶殿宇便像拂灭烛火一般骤然失去流转的光亮。
第93章
这一座巨大的墓茔山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棺椁,沉寂而幽冷。其山壁清亮澄明,清晰的映照出一行六人默默无声,踽踽前行的样子。眼角偶尔瞥见这山壁影像,一个错眼愣神间仿若有面目惨白的人冰封其中,眼神直盯而出,每每虚惊一场。
一行人自离黛陌殿都没有回头,直到觉得够远方才松懈下来,回首而望,看着下道的紫气环绕的殿宇,神情依旧恍惚不敢相信。
“实在古怪,岁牢竟真的就这么让我们直接通过了他的上殿?”孟楚衍此刻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紧绷的身体松下后,依旧难掩心中的惊疑。
白葭正瞧着自己倒映在石壁上的那张惨白而心神不宁的面孔走神,听得孟楚衍的声音,这才收回了视线。
李问真侧首看着下道泛着紫光的晶莹殿宇,想到了他那些书册上关于归墟七贤者的记载,不由拧蹙眉心,纳闷嘟囔,“奇怪,七贤者难道不是七人同心的么?”
走在近旁的叶滕玉听到了他的嘀咕,兀自点了点头却又顿住,似哂似叹,“真没想到原来归墟的七贤者也并非七人一心,同仇敌忾。”
此刻,众人已离那黛陌殿相当远,若说岁牢任其通行其中有诈,也并未见现下有任何变故。
叶阑声微微蹙眉,“岁牢是七贤者中性格最为不羁随意之人。但如今堂而皇之的让我们通过其黛陌殿却着实令人费解。”
“反正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白葭想到那似笑非笑,一脸意味深长的岁牢,不喜的皱了皱眉。正暗自嘀咕,眼角一晃,瞥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心中登时咯噔一惊,待看清才道是阿瑛。
阿瑛面无表情的走在众人之后,仿若一道阴影又如同一具机械,对众人的疑惑不解充耳不闻。可就在白葭看去时,她却像敏锐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冷不防的抬起头。
白葭视线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她的眼神依旧荒寂无神,如同冰冷的金属,然而细看却发现这漠然的目光实则越过了自己。她转过头,眼前被忽如其来的绚丽澄澈光芒一下晃闪了眼睛,待得她慢慢睁眼,定睛去看,脸上登时现出一种惊叹来。
眼前的殿台廊柱迤逦,飞阁层檐,恢弘壮丽,通体呈现大海的湛蓝深邃之色。在这玉白的墓茔山衬托下宛若一座海泉深宫,分外点睛。
‘叮铃——’一阵阵清泉的叮铃脆响悠然飞扬而出,只见飞檐四角之下皆垂挂一只孔雀蓝铜铃,铃舌此时无风自动,带动苍蓝的须穗翻飞转动。
殿外也有一面无字石碑,上边依旧有着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符号。
“这就是第二重殿?”李问真停下脚步,细细打量着幽蓝拱门之上精美繁复的花纹。
叶阑声点头,“这里即是般蒲的蓝忍殿。大家现在要格外小心,般蒲可操纵风气,凌厉非常。”
话音刚落,一股强劲的风便从拱门之内直冲而出,一行人的衣袍被倒灌了风,衣袂翻飞,衣衫猎猎作声。
风散尽,只听得幽蓝的拱门之内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通过了岁牢的黛陌殿。”
那声音从幽深的殿中传出,却犹如清风环绕在耳畔,格外清晰。而这流动无形的空气让一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这般柔韧的风若是瞬间凌厉起来应当足以把他们撕裂。
“叮铃——”檐角之下的铜铃忽然晃荡起来,那清灵悠扬的声音此刻一声声撩拨着一众人的神经,令人心惊肉跳。
就在这凉凉的脆响声中,蓝忍殿中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簌簌声响。
白葭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牢牢盯视着幽蓝的深殿中逐渐出现一个人影,奇怪的是那人仿若一个幻影,一路而来居然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走路的丝毫倾摆。待得殿中人影由浓郁转浅淡,完全现身于拱门之下,她才发现那人竟是脚不沾地悬空飘来。
“这就是可操纵风气的般蒲。”白葭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