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白葭看到李良歧一瞬间翻转过持剑的手,遥遥刺向那一束白光。那一把黑色长剑剑身陡然散发出一阵浓烈的黑气,随之化为无数把同样的蓄势待发的黑剑,密密麻麻的一并悬在半空中,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随后李良歧身形一动,居然迎着白光而上,所有的黑剑在那一刻都聚集到了他的手中,化成了一把和那道光柱不相上下的黑色巨剑。
黑白两色如同日夜交辉,倒映进白葭瞳孔的那一瞬,她忽然想起了李良歧带着近乎空寂的古怪笑容所说的话。
“我要破坏和颠覆的只有这主宰一切的命运,即使……毁天灭地。”
巨大的恐惧瞬间吞噬了白葭,她慌乱无措的拼命叫喊,震落了眼角的泪水。“不,不……李良歧,住手。”
黑剑与白光相击那一瞬,天地陡然震动起来。在那两股强大力量互相冲击下,碰撞之处向外迸发出一圈气流五彩光圈,就在那斑斓的气流扩散至白葭眼前时,周围所有的景象像是影片卡带一样忽然停滞住,紧接着,眼前那静止的景象像泡沫又像玻璃一样猛然被震碎。
白葭被这猝不及防的景象所震,就在碎片纷飞的同时,她发现自己僵硬的身体不知怎的竟然能动了,求生的本能促使她下意识的侧首以双臂格挡头部,然而之后却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那种冲击和疼痛,她不安的放下手臂,抬头。
下一刻,她却恨不得没有睁开眼睛。
大地陷入一种空前的死寂中。眼前的景象譬如炼狱,血火交融的大地硝烟未散,一片荒瘠,残垣断壁间尸殍遍野,满是零落的残肢焦骸,四下里是无数凹陷的暗色血泊。
多不胜数的尸首横七竖八的拥在一起,跳蹿着几簇旺盛燃烧的火焰,发出‘呲呲——’的声响,灰蒙蒙的穹宇中有几只展翅的秃鹫,盘旋未下似乎在挑选地上的饕餮美食。
这景象不知持续了多久,湿漉漉的深色泥土和尸首证明期间显然下过一场雨,然而滂沱的雨水冲刷不去惨烈的血腥,反而从泥土中浓郁的升腾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乌焦的腥臭和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难以忍受的恶臭让白葭一下捂住嘴巴,腹中激烈的骤然翻涌使得她浑身发冷颤栗,肩膀瑟瑟发颤。
“唔——”就在眼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的刹那,她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她深深的弯下腰,吐得激烈而彻底,把本来便空着的肚子几乎吐出了胆汁。在吐无可吐之后,白葭大口的喘着气,抹了把嘴巴,咬着牙直起身体。
吐去了身体的水分后,白葭只觉得眼前发昏,喉间酸涩难以,浑浑噩噩之间,她听到一个满是哭腔的童稚声音响起。
在这修罗场上格外的清晰。
“兄长……兄长……你醒醒……哇……”一个额间系着一块蓝布抹额的小少年,涕泗横流的跪坐在一句残断焦黑的尸骸边不断摇晃着尸体,小小的五官扭结在一起,悲恸的嚎啕大哭。
“李先河?”白葭看清那泪水斑驳的脸后,怔了一下,继而心中涌现无限悲戚来。
这一个尚且年幼的小少年在本该调皮捣蛋,嬉笑打闹的年纪却亲眼目睹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景象。从今往后,这片大地上已经再也没有他的族人了。
白葭苍白着脸,哀戚的转过眼眸。就在瞥过几具堆叠而起的焦黑尸体时,瞳孔一缩,表情猛然一滞。
在这一片黑与红,血与火交融的大地上,有一个持剑的白色背影遥遥独立于一众尸骸之中,削瘦佝偻的背影仿佛一抹游离的魂魄。
那人披头散发,白袍斑驳染血,似乎是感知到身后的视线,那人慢慢转头,斑斓的光在那人身前盈盈发亮,让背光的面容变得隐晦一片,散乱黏湿的长发丝在弥漫着腥臭和焦腐的风中扬起,从贴面的湿漉漉的发丝中隐约透出寂灭的眼神。
李良歧!这个人居然是李良歧。
白葭全身一震,那一个晦暗冰冷的眼神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让她一时间忘了上前。
李良歧晦暗黯淡的眼眸不知在看些什么,顿了一下后转回头去,披散的染血长发在风中猎猎而起,那一个茕茕独立的背影透出一种极尽悲凉来。忽然,只见垂落的袖袍之间一下坠掉出什么东西,晃荡摆动之间反射出一道亮光。
光亮闪过白葭眼前,让她不由定睛去看那束光,然而视线中的那一物让她愣怔住,“凌笼八角镜?”
只见一串白色的珠链边缘被勾在李良歧虚合的手指间,珠链底下系着的那一片小小的八角镜遥遥欲坠,像风铃的铃舌似持续翻转的镜面不断闪过白色的光,遥遥映射进白葭的眼瞳中。
“白葭?”一个苍老陌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惊愕和疑惑,失声问道,“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白葭一愣,她没想到除了李良歧和那个小少年,竟然还有人在这场劫难中生还。
她循声转头,只见一旁的半截树干之下居然挨着一个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老妪。她穿着一身松垮不合身也十分不衬自己的青色衣衫,显得有些违和,而干瘪皱巴巴的脸上更是异乎寻常的有着一双如同深海明珠一般的湛碧眼眸。
此刻她的怀中静静靠着一个人,白葭垂落视线看去,那人紧闭着双眼,左眼上有一条尚未完全愈合的殷红新鲜的疤痕,像一条嗜血的蜈蚣。
“孟楚衍?”白葭心中一惊,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你,你是……难道……”
白葭吸了口气,不可置信的轻声,问,“……小瑶?”
木清瑶从白葭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瞬惊疑中回过神来,她对白葭的反应没有做出回应,无声的垂下眼。
“我就知道……”须臾,木清瑶在沉默中慢慢抬起眼来,她摇了摇头,朝着白葭露出一种极为沧桑的笑容,呐呐道,“……白葭,其实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隐约猜到你不是这个时间的人,因为我从你的身上感知不到时间正常流动的气息。”
“小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还有……”眼前接踵而来的变故早已超出了白葭的承受范围,她心神茫然的看着满身泥土的孟楚衍,有些语无伦次的喃喃,“我亲眼看到他死在阿瑛的剑下了,可我还看到他被活埋……他……他”
“我不是人类……而是地祇灵族。当时,我擅自消耗灵核之力救活了孟大哥,违逆了天地秩序,为此受罚于灵族。原以为只要能救孟大哥,我怎样也好……”
木清瑶笑了笑,怀抱着孟楚衍的那一双如同鸡爪一般的手微微紧了紧,十指的指甲缝中嵌着凝固血渍的黑色泥土剥离出一小块来。“可最后却原来还是改变不了命运……孟大哥在那之后又被生生活埋。因为尚自残留的灵核有所感知,我便从族内逃了出来……”
虽然木清瑶有着一双异常的湛碧眼眸,但白葭从未想到她居就是那传说中的地祇。
她愣愣的看着木清瑶苍老枯瘦的脸颊,看着她说着说着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妪一样缩成小小一团,佝偻着背。忽然,心中涌上难言的钝痛滞重。
“小瑶……”
就在白葭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胸口一热,随即眼角亮起一片光华万丈的璀璨金光。这样的光让现在的白葭简直如同惊弓之鸟,她脸色一下煞白,僵硬的转过脸。
那是一片令人惊异的盛大光芒,映照得这片阴沉灰暗的天地霎时淡去了颜色,变成了一片浓郁的白。
木清瑶看着那片光,眼中盈盈有光,“他开启了幻虚樊笼。”
那是幻虚樊笼?!
这一句话让白葭如遭雷击,同时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她按住隐隐灼痛的心口,双脚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前。
在那一片几乎淡去一切色彩的耀眼光前,李良歧反手握住了自己染血飘扬的发丝,握剑的手腕一抬,利落的割断了头发。
他在风中松开握着一把断发的手,让漆黑悠长的发丝随风掠走而去,接着袍袖一甩,扔去了那一把掩日剑,毫不迟疑的一步跨进了白光之中。
白葭在尸体间跌跌撞撞的急切前行,倾身向前极力伸手,“等一下……等一下……李良歧!”
李良歧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叫喊,身影被强烈的白光所吞没。
大地上零散的尸体几乎覆盖了脚下每一寸泥土,眼见李良歧身影半入光中,白葭急中生乱,脚下也不知踢到了什么,一个踉跄便止不住去势的一下往前俯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