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孟楚衍目呲欲裂,竭力挣扎扭动,额头渗出的汗水滑过额间爆出的青筋,他左眼上那一道几乎斩裂脸颊,横贯而下的新鲜伤疤,此刻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变得殷红扭曲。
与他的拼命相比,一侧的宁宵与却毫无动静。他静静的躺在坑底,完全不在意自己和孟楚衍处于同样的境地,居然像是看戏一般瞧着孟楚衍狼狈难看的样子,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中居然有细微的愉悦一般的奇特笑意。
那一铲铲泥土慢慢的堆积起来,其中一铲径直被甩到了孟楚衍的脸上,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攀附着殷红蜈蚣伤疤的眼睛。
眼前正在进行的竟是一场惨无人道的活埋。
白葭看得心惊肉跳,鬓间的发丝早已贴在了面颊上渗出的冷汗中。她咬住牙根,挥舞双手想要去取夺那一把把铲子。可是任凭她竭尽全力去抢,试了不知几次,她无形无质,根本无法触碰到任何人。
“埋了……都埋了就好。”尚乌注视着最后的泥土被洒向坑底那张因极力想要呼吸最后的空气而涨红的脸颊,浑浊的眼睛里有着疯狂和颓然,他欣慰的兀自呢喃,“垢面军已经灭了,这是最后的了,这些异族之人只有都被除掉,这客尔伽才能真正太平,我们才不用再担惊受怕。”
愣愣听着尚乌颤巍巍的声音,什么也做不了的白葭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直面这近乎虐杀一般的行径,让她的脑仁隐隐生疼。
这时,画面忽然一闪,变成了晦暗的幽漆深色。褪去了周围的铲土声响,取而代之响起的是一种奔腾不息的哗哗水流声,一种隐隐带着血气的腥味渐渐弥散开来。
白葭感知到眼皮上光影摇曳变化,微微润湿的睫毛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慢慢睁开了发红的眼睛。
眼前有着一条河面很宽,不知尽头何处的长河。河水是奇异的血黄色,汹涌湍急的水流在其中就像一只只撕咬扑斗的猛兽,互相吞没翻滚,堆叠晕溅出层层白色和红色的泡沫。周围的光线是一种蒙昧的暗沉,一条奔腾彭拜的长河隐匿在静谧中的黑暗中,涛声嘶吼中显出一种荒凉来。
这个地方的气氛让白葭有些熟悉,那次车祸后去往的地方和这里有着极其相似的感觉。
这里难道是归墟?这么说她又死了?
白葭不由抬起双手,去看自己没有掌纹的光滑掌心。
——是了,她一定是死了,所以她才向那样触碰不到人。可既然来到了归墟,是不是就能见到叶阑声了?
这么一想,白葭立刻抬头四下张望起来,她沿着河向前走,隐隐期待着前面出现那一个提灯的熟悉身影。
她走了很久,空茫的四下里依旧什么都没有,耳边只有河水的拍击之声。就在她为这漫漫无尽的道路感到心中不安时,视线的前方依稀出现了一个静静立于河边的白色身影。
白葭心下一喜,加快了步伐。待到近处看清那人的面容,她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她如何也没想到,那一个沉默立在前方的人居然是李良歧。
李良歧此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白葭,他面对一块巨大的红色石头一动不动的站着,也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他深深的垂落双眼,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白葭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十分的萧瑟和寂寥。念头一起,心中那一抹情绪就这么涌了上来,她不自觉的轻声唤道,“李良歧……”
李良歧依旧纹丝不动,显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李良歧也同那些人一样看不到听不到自己?
白葭一怔,就在这时李良歧动了。只见他伸手从石面上拿起一枚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块,顿了一下,抬手在上面刻画起来。
他的脸被掩在垂落的鬓发之后,看不清表情,但那耸动的肩膀连带着垂落的袍袖不断摆动,俱是显出他那一笔一划的力道显然有多用力。
看着他佝偻着背,聚精会神的样子,白葭忽然很想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可是比起乍起充裕丰沛的好奇心,此刻她还有一件更为迫切的事情。
“李良歧,你听得到我么?”白葭两步并一步的上前,向着李良歧急切伸手,“我是白葭,你看得到我么?”
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李良歧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消失,下一个瞬间,白葭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那一个见证白台屠戮的林子边缘。
她的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动作,眼前却是另一幅景象。
李良歧站在碎裂零落的白台之上,手握通体黑色的掩日长剑直指穹宇曜日,一身白袍飞扬而起,隐隐流转起闪烁的金光。
掩日剑的剑尖指向处,所有的云顷刻一齐涌聚而来,那一轮天穹中的曜日慢慢被遮掩去,整片大地渐渐陷入了灰蒙蒙之中。
“啊,看哪,天狗开始食日!至高诸天,我们的唯一无上的神祇,终于要惩罚祇的信众了。”
随着一声心胆俱裂的哭叫嘶喊,白台之下不知何故聚集于此的民众纷纷跪地。
穹宇在急剧变化,其中云气极速流转翻涌,像惊涛骇浪般狂暴,飓风四起,卷起漫天的残骸。
这流窜的云气狂风转瞬无数个变换,颜色渐深,如同墨染天际晕黑了苍穹,这种奇谲的幻化持续了须臾之久。
就在这极速流动的云气骤然停歇下来后,无垠的天穹化显出一个巨大的兜着黑袍帽的垂首头像。而无论在这片大地的哪个方向抬头,头顶都是这个低头的黑袍影像。
那人的脸隐藏在宽大黑色兜帽中,帽檐边缘空落落的折落,里面是化不开的幽深和黑暗。那个无边无际的黑影俯视众生,极度压抑和强烈到令人畏惧的视线从黑暗直射而出。
天地在这一瞬间凝固,大地上的人们仿若一粒粒芥子尘埃,眼见这穹宇风云幻化,浑身颤抖几乎散架,瞠目结舌僵在原地,他们的眼眶开睁欲裂,骇然忘记了转动。
就在这时,头顶再度变换起来,黑檐帽中那片黑色中闪出一点星光。接着,整片黑色穹宇再度风云骤起流动不息,一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飞速吸入那点星光,形成一个急速流转的黑色漩涡。
地上的民众看着这浩然的倏忽变化,张大了嘴,像一具具失魂傀儡黑压压的匍匐成一片。他们深深埋下头去,以额头抵地,佝偻的身体瑟瑟发抖,心中惊骇的祈求祝祷,却喏喏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那黑色的漩涡速度越来越快,布帛凌厉撕裂的声音在天际响起,最终所有的黑暗凝聚在那点星光中,从中竟是化出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来。那人凌驾于半空之中,一身黑袍之上有潋滟的虹光闪烁流转,仿佛整个银河宇宙之景,而在那片璀璨深处,有一点红光细微的一闪而逝。
天地恢复澄明,然而那一个万丈高空中的黑袍人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抑。
第74章
白葭被那种压迫堵住了胸口,全身僵硬,冷汗渗透了脊背,她极力抵抗那种攫取自己全身力量乃至意识的滞重,紧咬牙关。
在汗水从眼皮掉落下的那一刻,她看到那一个黑袍人抬起手,宽大的袍袖中疾速亮起一道刺眼的光,掌心翻转而下向着底下的李良歧按压而去。
那是一道足以刺穿天地的巨大光柱,带着劈开大地力量的白柱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击力,如同陨落而下的燃烧流星,朝着大地上那一个举剑挺立的白色身影当头罩下。
“啊……啊……李……”人在极端情绪下的确会失声,白葭便是如此。她不断竭力喊叫,却只有嘶哑短促的含糊音节。
空气经过摩擦依稀带着点火星末子,鼓动的气流拍打到白葭面颊上一阵炙热,一点火星湮灭在了她的鬓角。此刻的白葭浑然不察,一双眼睛只顾得眼前,睁得酸胀含泪,心跳疾如战鼓。
那一道巨大的光柱最终没有劈裂大地,也没能吞噬李良歧。底下一道状似莲花一般的七彩屏障居然止住了那巨大白光的落势,光芒相撞击之间,呈现出扭曲的五彩蜃景。
净幻御莲?
白葭怔怔的看着那朵斑斓开绽的莲花,忽然反应过来,看向李良歧。只见他高举手臂,掌心悬空托着那张黑色的转魄灯,灯身八面此刻铺展而开,中心的莲焰悬空灼灼有光,熠熠生辉。
可即便如此,那白光也似有千斤顶一般正寸寸下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