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此事臣定然不会反悔。
他又一副耿直神色,仿佛两人谈论的,是什么正经的君臣忠义。
偏偏别有深情。
陵光反倒有些赧然,道,谅你也不敢。说你的事吧。
今后,用兵之事,还应交由副将与齐将军定夺。…臣本是文臣,不应置喙。
有他们在,你不领兵权也无妨。陵光道,只是遇上昨日情形,他们决策未必与你不同。
战场杀伐,他们比臣果决。公孙钤只道。臣是不想…因一念之差,再如此后怕。
甚至后悔。
陵光笑笑。
你这样,可算是因私废公。
政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国之私。公孙钤道。臣若此心不安,如何辅国。
陵光转头看他。
也就只有你,敢跟本王这样强词夺理。
…都赖王上偏爱。
2.
陵光那日一句压惊,非但拖延时日,还将四国使者都牵扯进来。
遖宿既未出言反对,公孙钤便修书送往天权天枢,请使来顺江城一聚。
如此,也算昭告了他未死之事。只是,以有些人耳目灵通,未必要等这一封信。
先到的是慕容黎。
公孙钤出府去迎时,他正由莫澜扶下马车。只是那搀扶动作,比起以往关怀,多了一分小心。
战乱中死去的天权人士,葬在何处?慕容黎一见他,便是这句。
那时我重伤昏迷,醒来后只得知,兵民尸骨被同葬在城西林郊。公孙钤道,…死者甚众,故而也未一一立碑。
…带我去祭拜吧。
公孙钤便策马带路,引马车行至郊外。
本地人士坟冢,还有亲友洒扫。阵亡将士与无名尸骨埋葬之处,已有杂草萌生。
慕容黎本是一袭白衣红袍,天权的华锦艳绣。此时却已脱了外袍,只着素衣祭奠。
莫澜在旁着急劝道,你若再病倒,可怎么办。
他恍若未闻。
祭品不好布在某处,只得摆在道旁。燃香烧纸,洒酒作祭。
公孙钤在旁看着,直到火焰渐熄,风吹残烬,方道,莫郡侯,在下有些事,想与慕容大人单独相商。
慕容黎沉默许之。莫澜毕竟心疼他,让他们到车上避着风谈。
随行之人皆已回避。公孙钤坐在车门驾马处。
慕容黎在车厢中,披着红衣。
你如今有心祭奠,当初何不带他们离开。公孙钤问。
遖宿出兵之日,我怎能料到。慕容黎答。
开战在即,自然越早离开越好,何必料到是哪一日。
慕容黎在他身后抬眼。
公孙兄是在怀疑我?
公孙钤深叹一声。
我该信你吗。慕容黎。
无人应答。
公孙钤望着不远处连片荒坟。
我猜,你一点都不想在此,连天璇死者一同祭奠。
话已至此,加上此前多多少少的失算。
已无需再解释什么。
半晌,慕容黎开口。
既如此,公孙兄想怎样。杀了我,以绝后患?
你会放弃报仇吗?公孙钤问。
身后一声冷笑。
公孙兄呢?若天璇亡了,你会如何。
天璇仍在。公孙钤道。
所以,我不愿无所作为,待到覆水难收,再谋划复仇泄愤。就像你一样。
他撑身跃下马车,站定回身,望他。
如今天璇,有军队驻扎瑶光,亦有诸多天权行商驻留。其中有人已在西境焸栎侯封地定居。
瑶光故土,天璇不会奉还,但可保你百姓富足。你一族性命,顺江城死者早已百倍还清。
你若仍不罢休,只管再准备祭奠。
第三十四章
1.
两日后,仲堃仪也抵达。
他见公孙钤时礼貌一笑,一脸的公孙兄你居然又耍我。
咦为何要说又。
公孙钤心知,以他力图天枢自保的精明,愿出兵十万,与自己死讯不无关系。只是四国结盟,出兵本是应该,他身为天璇臣子,不应过多感念这份人情。
便只客套了几句感谢相助,迎他入厅用茶。
我本以为,仲兄会来得早些。
本应如此,只是有事耽搁。仲堃仪不悦冷哼。与遖宿一战,世家大族想置身事外,怨我出兵劳民伤财,故而纠缠了一阵。
公孙钤皱眉。可你此来是为议和,他们为何还要阻拦?
…是因为王上染恙,我多留了两日。仲堃仪情绪不明,道,只望此战一停,他也能安宁些时日。
这其中应另有是非,不过事关天枢内政,公孙钤未再探听,为两人倒茶。
倒是仲堃仪抬眼,追问道,公孙兄,你如何能保证,议和一定能成?
以他一人,自然无法保证。公孙钤不解道,仲兄这是何意?
我便直说了吧。遖宿若真退兵,天璇便居首功。仲堃仪端起茶杯,雾气轻散。以贵国王上昔日开疆拓土之志,你想停战,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仲兄此言差矣。若非要计较首功,也当是领兵抗敌的齐将军。公孙钤正色道,何况,吾王如今仅有守土之意。
你又如何肯定?仲堃仪盯着他。
公孙钤只是笑笑。
他若想要什么,又何曾遮掩过。
半晌,仲堃仪也失笑。
此话不假。如今想来,当时我来天璇见他,他那样子…与王上真像。
此话怎讲。公孙钤不禁问道。
仲堃仪轻轻搁下茶杯。
…有时我也诧异。君王绝情,才不会有软肋。
偏偏,他们心中有谁,都写在眼里,怎么从来不怕让人知道。
2.
陵光还是私下见了毓埥。在城外,齐之侃军中一处营帐。
几国使者聚齐,会谈便是他们的事,没有君王亲自出面的道理。何况他二人位置再高,也无权将五国之事包办。
讨价还价,都已授意给各自臣下。二人会面,倒无甚可说。
想见,本也只因一分棋逢敌手的好奇。
久闻天璇王少年壮志,如今一见,果然气宇不凡。毓埥笑道。
陵光抬手请他上座。
不比遖宿王治国有方,境内河清海晏,不为战事所扰,本王羡甚。
毓埥只作未闻,与他入座。
你们打算何时撤军。陵光干脆问道。
毓埥大笑。
你为何笃定我会撤军。当年你也是坚持出兵,瑶光才归了天璇。
天璇虽拓了疆土,但当年冒进是何结果,你也看到了。陵光轻笑。何况,瑶光王族气数已尽,蹇宾可还没有。你待占得天玑王城,再与我当年作比不迟。
毓埥闻言抬眼。你对天玑,亦有所图?
本王图他什么。他与瑶光不同。陵光道。若非瑶光安于做个属国,易主对当地百姓而言,怎会如此甘于接受。而天玑摆脱钧天不久,总有几分自立门户的意气。你逼他国民尊你为主,岂不自讨苦吃。
不知他可有几分说中。毓埥只是意味不明地笑笑。
听多了战地攻城之言,如今倒受教了。
呵,上兵伐谋,其下攻城,非是你不懂。陵光道。只是那多言之人,别有用心罢了。
毓埥警觉望他。
你可是知道什么。
你我皆是当局者迷,本王不敢妄下判断。陵光摇摇头。
只不过,若要选择盟友,本王会选助我守天下之人,而非乱天下之人。
毕竟,无论是谁,都在这天下之中。
3.
辞了仲堃仪,公孙钤行至居所院门。
虽然已近冬日,但南地偏暖,顺江城中依然枫红菊黄,叶青香暗。
如今总算有余闲赏景。
血腥之气早已被前日大雨冲净,如今入眼,一片绚烂安和。
道旁紫色木槿开得柔软张扬,像极那人衣衫。
他才停步出神,陵光也正缓缓踱来。
美人入画。
王上。
欣赏之余,他端立问安。
陵光点点头。各国使臣,你都见过了?
…是。王上与遖宿王,谈得如何。
打打嘴仗罢了。不过,他对慕容黎之计有所动摇,退兵也是迟早的事。陵光示意他随自己往院中走。
冷箭之事本王未提,你留到与使臣正式会面时再计较。趁这几日江河平静,催遖宿渡江退兵。以免他们日后找借口拖延。
是。
公孙钤颔首应了,又禀告道,如今天枢朝中暗乱,天玑为战事大耗元气,至于天权,虽仍让慕容黎做兰台令,但听闻他前日大病一场,想来天权人之死,于他不无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