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严绯瑶喃喃自语,“我们还有未来,可他呢?”
话一出口,她就忍不住崩溃大哭。
萧煜宗把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严绯瑶痛哭流涕,前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她今日哭得这么痛。
当年她被父母抛弃,被同学嘲笑是“野孩子”,她也没有今日这么痛心。
她是失去过家人的,她知道失去家人的滋味儿有多绝望。
可阮万青呢……他并不是做了坏事,而是做了一件好事,却要因此失去所有的家人!
为什么?
一直有这么一个质问的声音萦绕在她心头。
诚如萧煜宗所说,她哭了一场,什么用都没有,甚至连她心里的这个疑问都没有回答。
但她的情绪却渐渐平静了。
她再捏针的时候,手不再抖了。
“我不说负气话,等你醒来,你想怎么做都由你。”严绯瑶低声嘀咕道。
说完,她将自己手中的针,捻入阮万青的皮肉。
这次她的手却没有那么快的离开,她开着手环,手也停留在针上,多停顿了那么五六秒的时间。
每一针都是如此。
之前她扎针急救的时候,也是开了手环的。
但阮万青醒来之后,只喊了一声,就又昏死过去。
可见人的心里若受了重创,远比人的身体受创更不好医治。
当初太皇太后还没死的时候,也是重病垂危,眼看不行了。
她用寻常的手法扎针,并未多停留,手环的能力就将太皇太后医治好了。
她二次给阮万青扎针,格外的小心谨慎,并不敢急于叫他醒来,却要尽可能的稳住他的心脉。
她这次行针,留针,一直到最后取针,约莫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算结束。
“他怎么样?”萧煜宗低声问道。
严绯瑶点点头,“能醒过来的,太快醒来,反而叫他被清醒的意识刺激着,不如叫他这样半睡半醒,潜意识活跃,意识还能休息。”
她说的意识、潜意识,萧煜宗听不太明白,总之相信她有办法就是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萧煜宗皱眉道,“得安排人在这时看顾着他,否则……”
否则,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人到中年,这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
严绯瑶点点头,“差不多能睡一夜,明早晨起能醒来。”
她行医问药,一向没有出过错。
但这次,她却是错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甚至鸡还未打鸣的时候,主院当中,就已经有了异样的动静。
严绯瑶与萧煜宗在床榻上躺着,但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院子里有动静传来,萧煜宗就睁开了眼睛。
他怕吵着她,悄悄起身。
严绯瑶却也豁然起来,披衣踢上鞋子,倒是在他前头走了出去。
“阮郡守?!”严绯瑶惊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萧煜宗迈向门口的步子却生生一顿。
“快扶阮郡守起来!”严绯瑶急声说,“你这是做什么?昨日里你两次昏厥,好容易才醒过来,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元初与丫鬟上前搀扶他起来。
他却不肯,还推开了丫鬟,“求……求王爷为下官做主……”
一句简单的话,阮万青却说得异常艰难。
他声音又哑又抖。
严绯瑶立即回头去看萧煜宗的脸色。
萧煜宗正站在屏风处,天光不亮,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晦暗不明。
“求王爷为我报仇!为我全家一百多口性命报仇啊——”他声音沙哑的厉害,却扯着嗓子用尽了力气喊道。
院子里的丫鬟们,有些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些却还不知……
但听闻他这般声音,也不由的悲从中来,竟纷纷抹着眼泪。
“求王爷为我家人伸冤报仇……”阮万青砰的将额头磕在地上。
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严绯瑶疾步上前,硬是扳住他的头,不叫他往地上磕。
她用尽了心力才救回来的人,再叫他这么邦邦的磕下去,只怕又要磕晕过去了。
“你若不好好活着,即便报了仇,你能看见吗?”严绯瑶低声问道。
阮万青缓缓抬起头来,他神色凄惶的看着严绯瑶,老泪纵横之下,双眸几乎没有焦距。
“下官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恶有恶报!”他说话间,没有血色的嘴唇抖的厉害。
他一字一句,用尽了力气。
“阮郡守,你起来。”门口终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第452章 三千两金,取他首级
严绯瑶与阮万青同时抬头。
萧煜宗映着晦暗的天光,挺身站在门廊底下。
他的面色十分清冷,但态度却透出坚决。
“下官知道,出于王爷的本意,不愿做这事,不愿违抗朝廷!”阮万青推开严绯瑶的手,再次叩首在地,哽咽说道,“倘若王爷当真举兵,攻出楚地……这乱臣贼子的名声,必定落在王爷头上了!”
乱臣贼子这词儿一出,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连枝头的鸟雀都不叫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听阮郡守哽咽之声。
严绯瑶想安慰他,张了张嘴,却是嗓子眼儿里艰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道理人人都懂,但满门血海深仇……没搁在自己身上,如何能感同身受?
如今什么话说来,都是轻飘飘的。
“但人在做,天在看!下官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去!”阮万青嘶吼起来,咽不下去这几个字,他反复吼了好几遍。
整个院子里都是他悲切愤恨的声音。
“你起来。”萧煜宗终于开口,“本王既然答应你,便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绝不回头了。”
他声音很轻,但整个院子里,却随着他的话音,而气压低沉。
众人都明白,倘若说,一开始楚地只是消极的在对抗,在自保的话……
从此时此刻起,一切都变了。
楚地将开始主动进攻了。一旦地方与朝廷兵马为敌而战,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史书上的记载,无非是“谋逆”二字。
萧煜宗背负了多年的怀疑、骂名,今日都要坐实了。
“去用些饭,天亮之时,开城门,出兵。”萧煜宗话音出口,东方天际,恰天光一亮。
黑暗褪去,光亮落在他脸上身上,在他身后的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风吹树晃,那黑影却稳稳而立,一动不动。
萧煜宗传令下去,整军出发。
天色大亮之时,楚地城门大开,横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也缓缓放了下来。吹角之声,擂鼓之声,震动在天地之间。
严绯瑶此时正站在城墙头上,听闻这角声,鼓声,她只觉天地震动,她的心底也随之震颤。
“原来不是所有的战争,都让人想到逃避,此时的鼓声,却叫我觉得奋进!倘若不是女子之身,我真想亲自披甲而战!”她低声说道。
立在她身边的元初,闻言一怔,仰脸看着她,“小姐不怕吗?”
“怕,但凡打仗,总要流血,总有牺牲。但有些战役,却值得为之牺牲。”严绯瑶皱着眉头,眺望远方,目光坚定。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似乎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以往,遇到问题,她第一个念头是避免,是躲避。可如今,她更想迎面而上!逃避看似是没有问题了,但实际危机仍旧存在于那里。
“是王爷!小姐快看!主帅是王爷!”元初指着开出城门的大军首将。
严绯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萧煜宗一身软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红缨帽映着阳光,红的像血,亮眼而刺目,但却带着一股子鼓舞人心的味道。
“我曾经害怕打仗,害怕流血,害怕人死……”严绯瑶声音徐徐,“如今才知道,有些仗,乃是不得不打!”
元初啊了一声,“阮大人竟然也随军出征了!”
严绯瑶眯眼一看,在队伍的前头,果然瞧见了阮万青的身影。
她胸口闷闷的,像是堵了块东西。
夏侯烈昨日已经撤军三十里,他的兵马昨日、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还剩下的只怕连二十万也没有了。
但仍旧是数倍于楚地能出战的兵马。
敌众我寡,严绯瑶却第一次,没有为萧煜宗的生死安危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