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萧府,萧昀见了萧修华,和明瑟刚要离开,萧修华忽然说:“阿昀,明瑟,你们俩留一下,”又挥退了侍女仆从。
萧修华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这么多年了,宫里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
萧昀不解,“姑母,你……”
萧修华缓缓抬起头,望向他二人,目光中不再空茫无聚,而是有了神采。明瑟忽然会意,“姑母,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有一阵了,时好时坏,不过今天能看见,而且,我认出了一个人。”她转顾明瑟,“明瑟,你还记得那个盘问我们的守卫吗?”
“记得。”
“就是他。”
那年,她看见有个内侍打扮的人从故昭毅太子最小的嫡子阳夏王房中出来,见到她,陡然一惊,她心下狐疑,觉得那人甚是眼生,遂往那人离去的方向跟了几步。那人却不见了,随即后颈遭到重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是在自己的寝宫中,听出韩贤妃在旁守着她。原来那人的行为被韩贤妃撞见,她装作路过大声跟侍女说话,那人只得丢下萧修华仓皇而逃。
韩贤妃让她将这件事藏在心里,谁都不能说。没过几日,阳夏王就因染上恶疾夭折了。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也没有人再关心一个已经失去父亲庇佑的小王子。
萧修华捡回一条命,却因被击打的后遗症什么也看不见了。旁人只知是因摔倒所致,都很惋惜,只有她知道,这也是一种幸运,因为她再也不会认出那个人了。
而今天,她恢复了光明,再次进宫又看见了那个人,她让他相信她的眼睛依旧如故,他可以继续逍遥法外,当年的真相可以继续掩埋。
萧昀拿起桌上的《道德经》,“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明瑟这日正在药藏局处理日常事务,忽见太子妃身边的小侍女采蘋慌张来寻她,“郗大人,郗大人,不好了,太子妃出事了,您快去看一看!”
边拉着她走,边跟她叙述事情的经过。原来当日太子妃去寺中祈福,归程时马突然受惊,带着马车冲出了行列,马夫被甩到地上,幸得随行侍卫冲上去将套马的绳索砍断,逼停马车,才救下了崔芷清。
明瑟匆匆赶到寝宫,太医正在为太子妃请脉,太子妃躺在榻上,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太医请完脉,取纸笔写下药方,“太子妃玉体康健,只是受惊过度,需要调养,我先开几服药,一定要按时为殿下煎服,明日我再来请脉。”他见明瑟向他见礼,将写好的药方递与明瑟,“有劳郗大人。”明瑟恭谨接过,侍女送太医出去。
屋里就剩下崔妃与明瑟,明瑟替崔妃掖了掖被角,崔妃忽然搂着她抽泣起来。
“郗姐姐……我好害怕……我以为我要死了……”
明瑟轻拍她的背,连声安慰:“没事了殿下,没事了。”
衡阳公主来时,崔妃哭累了,已然睡下。侍女轻手放下纱幔,明瑟与公主退出殿中。迎面正遇上刚刚赶来的太子谢峤。谢峤见她二人出来,问道崔妃的情况,明瑟一一禀明。太子只是“哦”了一声,听到她已睡下,交待了殿外的侍女好生照料,便又匆匆走了。
明瑟与衡阳公主行至僻静处,公主低声问:“明瑟,你觉得这是意外吗?”
“难说,”她转顾公主,“殿下觉得如果太子妃出事,获益最多的可能是谁?”
“李良娣。”公主没有一丝迟疑,“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良娣并不甘心只做一个良娣。她的叔叔李愔当初是崔定桓提拔的,为崔定桓做过不少事情,这几年也算青云直上,几乎可以在朝堂上与崔定桓争上一争。因为之前郭茂、荀绪等事,崔定桓在朝中二部的势力其实是大有折损的,这个时候太子妃出事,很难说,不过没有证据,也没人会对她们怎么样,只是可怜了那批随扈下人。”
明瑟点点头,“刚刚太子的态度殿下也看见了,太子妃不得太子宠爱,又面临危机重重,也难怪崔定桓会担心。”她叹了气,“我这边只能尽力多看顾她一下,这个姑娘啊……”
衡阳公主当然明白明瑟的话中深意,未来等待崔芷清的是什么,她也颇为忧虑,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第50章 修罗之道
桂月已至,秋闱再启,各州县按例举行常科乡试。天下士子无限寄望,一展襟抱。
就在这个时候,庆州却因此生出了事端。庆州士子文知远在当地书院因才思敏捷而多有盛名,但在乡试结果出来之后,却发现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姓名。懊恼之余,看到刊印出来的闱墨,赫然发现,解元李琛的试卷就是自己的试卷,一怒之下告到官府申请裁决。
庆州离鄢城不远,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朝中。多年以前的科场舞弊案牵连甚广、影响颇深,故此事颇得皇帝关注,谕令太子留意此事,妥善处理。
太子领命后多次召当地属官了解情况、下授教令,一段时间以后并没有新的消息,坊间都以为此事已处理完毕。
谁知月余之后,士子文知远激愤之下,竟从高唐台的辅台跳了下去,一时间,举国哗然。
这时人们才知道,李琛斥巨资买通了考场的官吏元路,用考场中上佳的试卷替换为自己的试卷。为了平息此事,李琛想要收买文知远,出银两为其捐个知县,文知远拒辞,坚持讨个说法。而当地知府也一直以此方案斡旋其中,两方僵持,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故文知远一气之下,便跳了高唐台,以证其心。
此事已由单例的科场舞弊事件发展成为寒门学子申志无门的悲诉,士人群哭文庙,朝堂之上寒门与士族更是因此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皇帝大怒,当众申斥太子谢峤,一时间满朝讪讪。皇帝当即便要另择官员审办此事,哪知问了几名官员,均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谢镛正欲发作,忽而御史齐宗敬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有一人选,不知可否,望陛下裁断。”
群臣屏息而听,谢镛示意其说下去,齐宗敬朗声言道:“臣推举广陵公谢彦泓。”
一时间满朝鸦雀无声,谢彦泓这个名字在朝堂之上已显得颇为陌生,但转念一想,广陵公谢彦泓无实权官职,独立于朝堂之外,雅好文艺,其皇族身份又承继了其父昭毅太子在文人中的清名,在现今的状况下,确实显得颇为合适,能够最大程度地平和处理此事。
谢镛听罢,沉默了片刻,环视群臣,“也好,宣旨,着广陵公谢彦泓速速亲赴庆州处置此事,不得有误。”
“第下接旨后已出发去庆州了。”萧昀说道。
明瑟点点头,“这件事对第下来说是个机遇,但也非常棘手。办不好,事态便无法收拾,后果不堪设想;办好了,可能会引起多方的猜忌和提防,需先想好应对之策。”
“太子怎么样了?”
明瑟叹了口气,“太子那日回宫便大发脾气,将殿中摆设砸了一通,只不过下人不敢传出去罢了。”
“不敢传出去的可不止这些吧,风闻太子暴戾,报复了很多微时的乡里,从临川带来的一些亲信,也多是不学无术之辈,甚至还有卖官鬻爵和白日淫乐的传闻,谏官已对其颇有微词。”
“空穴易来风,他这样下去,久恐生变。”
“明瑟,要不你还是找机会从东宫撤出来吧,你有没有觉得,他对崔定桓,是明恭暗贬,虽有翁婿之名,但并不同心。你名义上与崔定桓是有渊源的,我担心会对你不利。”
“无论对第下、对崔家,还是对我们自己,我留在东宫,目前是最好的选择,放心,我会看着办的。”此时茶炉中水已三沸,腾波鼓浪,将二沸时舀出的一匙水再倒进炉中,茶香悠悠,满室不绝。
谢彦泓至庆州后一刻未歇,立即着手询问核审,雷厉风行。同时至书院安抚士子、安定秩序。查明真相后快马派人飞报皇城,经御旨批复,李琛、元路等案犯被处死,其余相关人等,恤罚分明。回到鄢城后,不居功、不受赏、不见客,待在府中,研经作画去了。
太子谢峤这几日颇为消沉,称病未朝。明瑟见卿秀江来来去去配制熬煮调理药剂,便随口问道:“卿大人,太子殿下如何了?”
卿秀江回神,却欲言又止,“额……咳,还好,没什么大碍,调理即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旁边无人,“郗大人呐,咱们这主子呀,最近能少惹就少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