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明瑟!”二人回头,见崔妃欢欢喜喜地走过来,俨然一副小女儿情态。她虽贵为太子妃,可实在年岁尚小,又难得没有预想中崔氏女的骄纵。不争不抢的性子,太子好似对她并不在意,她其实亦对太子无心。就算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明瑟也无法因崔氏而迁怒于她,反而从心里生出一丝怜悯,生于崔氏,终究是可惜了……
“今日天朗气清,难得一聚,不如去请小姑姑,我们玩藏钩如何?”满脸皆是教人无法拒绝的期待。
待到定陶姗姗而来,崔妃早已不容置喙地附定明瑟,同她一组,定陶自然而然地与衡阳公主一组。
忽攘袂以发奇,探意外而求迹。转过身来的崔妃盯着对面的两人,绕了几圈,站定定陶身前,“小姑姑,在你手里对吧?”
定陶神秘一笑,摊开双手,空无一物,旁边的衡阳亮一亮掌心的玉钩,掩面笑起来。再次猜错的崔妃摆出不忿的样子踱回去,定陶还不忘补刀:“芷清,你又连累明瑟被罚喝酒了。”
崔妃忽然心生一计,拉着明瑟问道:“明瑟,令兄最近忙不忙。”
“我好久没回门了,也不是很清楚。”明瑟看见崔妃使眼色,顺势说。
“喔,我呀,想修修后园——让他来给我画画样子。”拖长音说完,看看定陶,一脸的揶揄,“不知道,有人会不会开心或者不开心。”
“画院登名的画师,又不是你的工匠。”定陶飞来一句。
“哟,这就护上了,人家妹妹还没说话呢。”
定陶忿忿,“芷清,多嘴。”
崔妃笑着到定陶身前,小声说:“小姑姑,你若是真欢喜郗待诏,就让韩太妃跟太后说啊,焉有不成之美事?”
定陶看看她,又看看明瑟,淡淡地说:“休要胡说了,哪里有那么简单。”
衡阳听出不对,便岔开话题,说了说太后近日饮食不调之症,询问明瑟良方,崔妃听罢,一拍手:“这个好办,明瑟调个药膳什么的,赶明献上去就可以了”。
“太后玉体,下官不敢唐突。”
“就是做点膳食,又不是开方子,心意到了就是。”
定陶亦觉得可以,此事便定下了。
几日后,明瑟依定陶之言进献六珍羹,以去心莲子、芡实、扁豆、薏米、藕粉,山药等和糯米熬煮,加白糖酌量。
“……亦有平和温补,扶养脾胃之效。”明瑟不卑不亢地叙说,屋里除了定陶及一众侍女,还有正巧携夫人进宫问安的广陵公谢彦泓。
太后听着明瑟的话,吃了几口,虽未言语称赞,面上却是歆然。她瞧瞧明瑟,“这姑娘真标致,可许了人家?”
定陶一哂,“太后,郗大人是兰陵萧昀的妻子,就是萧修华的侄媳妇。”
提到萧修华,太后恍然,“哦,如是啊,好久都没见她了,改天也让她进宫来看看吧。”
“行,我这就安排,明瑟你回去后先跟萧昀说一声罢。”定陶应着,转顾明瑟先定下此事,这时太后又把目光移到谢彦泓身上,“彦泓,你该把晗儿带来,上回我答应他,他再进宫的时候,给他做云片糕吃。”
“晗儿学业多,这次怕耽搁了就没一起过来,不过既然太后想见他,下回一定带他一道。”提到儿子谢晗,谢彦泓的语气分外地温和。
太后抚抚额头,忽然问道:“对了,令缃什么时候回来啊?”
气氛陡然冷寂,众人心知太后旧疾又发,可赶上此时,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一时间都有些无措。定陶瞄了瞄在座诸人,只好笑笑对太后说:“太后你忘了,令缃和阿煜去远地任职,过几年才回呢。”搪塞过去,太后没再追问,众人才歇下一口气去,各怀心事。
谢彦泓刚走出殿门,定陶便追上来,“彦泓。”
他回身,“小姑姑。”夫人见状知趣地先行回了马车。
定陶满脸歉意,“对不起啊彦泓,你也知道,太后最近光景越发不好,时而明白,时而糊涂,越近的事情越记不清,你别放在心上。”
“小姑姑放心,当年的事情,我早就忘了。”他的语气极为淡然,仿佛那真的是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定陶心中不是滋味,也只能点点头,“我知你心胸气度,自然放心。”转头看见明瑟也往外走,便唤了一声:“明瑟。”等明瑟走到近前,“多谢你来,让你见笑了,让彦泓送你出宫吧。”
明瑟望了谢彦泓一眼,“多谢长公主,多谢第下。”
郗明瑟与谢彦泓慢慢同行,朝宫门走去,放轻步速落在谢彦泓半步之后。
她的目光从地上的影子移到他的背影,仿佛多年以前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姐姐大婚那日,也是这样一个身影,如在梦中——
“沈女郎,不知前厅怎么走?”风轻轻拂动他的外衫,袖上的丝线亦可昭示出他并非寻常宾客。
“公子怎么知道我是谁?”
“女郎衣着不似普通侍女,气度又如此清雅出尘,在沈府,如果不是今天的新娘,那就只能是沈二姑娘了。”
“那你又是谁?”
短暂的平静过后,他轻轻说出自己的名字:
“在下谢彦泓。”
这一句她曾经无数次想起,也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忘记。或许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缘法,连错过也是。
“萧夫人,”一声轻唤将她拉回现实,谢彦泓停步转身,“前面就是宫门了,马车在那里等候。”
“多谢广陵公。”错肩一刹,他低声说,“万事谨慎。”
第49章 虎兕相逢
“姑母,仔细脚下。”明瑟扶着萧修华下了马车,走向长乐宫,守卫一抱拳,“郗大人,敢问这位是?”
“这位是先帝的萧修华,奉太后口谕进宫叙话。”
守卫似乎着意看了看萧如是,方说:“参见萧修华,太后已着人传过话来,修华请。”
萧如是轻声道谢,扶着明瑟的手臂缓缓走入长乐宫,这座她前半生里无比熟悉的宫殿。
太后见她来,心情格外愉悦,拉着萧如是坐下说话,明瑟恭敬退出大殿,来到御阶石栏前站定。
天空湛蓝澄澈,纯净得惊心动魄,大小宫殿绵延望不到尽头,日光洒在琉璃瓦上,反曜出温暖的光芒。表面上的一切都是如此静好,如此安谧。可是内里时时刻刻的波诡云谲,谁又看得到呢?
“你是何人?”
听到这句问话,明瑟回过神,见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到长乐宫殿前,为首一人,身着郁金袍,颇有气度。
“对面何人,见到至尊为何不拜?”内侍质问道。
明瑟心知这便是大祁之主,敛身下拜:“东宫药藏监郗明瑟拜见陛下。”
祁主微微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郗明瑟,朕听人提起过你,除了褚袭霜之外,你大概是现下国朝最传奇的女官了罢。”
“都是微臣分内之事,愧不敢当。”
他转头望了望殿中,“谁在里面?”
“回陛下,是先帝的萧修华。”
“萧修华可是许久没进宫了,想来与太后有很多话要叙,罢了,朕下次再来拜见母后。”刚欲转身,他停顿一下,看看垂首而立的郗明瑟,“郗大人可否随朕在附近走走。”
明瑟眼波掠过郁金袍,复垂首相答:“臣遵旨。”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从来路折回,殿外空地上栖息的仙鹤扑棱了几下羽翼,长乐宫外一切又恢复如常的安宁。
边走着,谢镛询问了些太子近况,明瑟一一谨慎答对。
“太子甫回朝堂,尔等僚属需尽心辅佐提点。”
“臣遵旨。”
“朕问一句无关的话,你是为何决意入朝为官?”
“臣少时曾见洪灾难民流离失所的困顿,能为百姓福祉,尽一点绵薄之力,便是臣的心愿。”
“你觉得朕是个好皇帝吗?”
此句一出,眼见在旁随行的內侍步履也僵了一下。明瑟停住脚步,敛身行礼,“臣不敢妄议天家。”
“不必紧张,你出身郗氏,夫君又是萧昀,朕只是好奇,如今在你们心中,朕是什么样子的。你可说心中所想,无论何言,朕恕你无过。”
“陛下刚亦提及臣之家世,既然陛下知悉,仍擢臣为东宫僚属,足以证陛下宽宏仁宥”
皇帝闻言,朗笑了几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叮嘱了些东宫诸事,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