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瑟点点头,“尽快安排他们母子见面,那个人也盯紧了,不要有什么闪失。”
夜里,满身酒气的男子数着到手的钱帛,满心欢喜,忽闻窗外响动,仿佛有黑影闪过,酒立时醒了一半。战战兢兢地开门查看,空无一人,转身惊见一个黑衣人提着剑向他劈来,他惊叫几声慌忙闪躲,摔倒在地,此时听院外脚步渐起,黑衣人侧耳听了听,没有再向他攻来,收剑闪身离去。几乎与此同时,院门大开,一对骁卫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他如蒙大赦,“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原来此人名叫吴三,乃是于海的同乡,整日游手好闲,无业游荡。早前就是他受命找于海喝酒,趁机拓印了印鉴,此番又乔装接近大理寺监牢,给于海传递消息,逼其认下罪名。而这一切的幕后,就是那位荀绪荀公子。
于海同老母相见,百感交集,挣扎半日,终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有了于海和吴三的证词指引,顺势详查了荀绪的来往,一张制售假药牟利的暗网就此浮现出来。
今上仍在闭关,国事由太子处置。折了荀绪,无疑是折了崔定桓的一只臂膀。这件事或许本就同崔定桓没有关系,荀绪不过是仗着亲缘寻个方便;又或许,崔定桓是有干系的,此时他要么选择弃掉荀绪,要么选择力保之。
褚袭霜看完简报,问明瑟:“你觉得崔定桓会怎么做?”
“荀绪同崔定桓关系很近,知晓他很多事情,他大概会竭力保下他。”
褚袭霜摇摇头,“崔定桓那人,从不完全信任任何人,所以即使是荀绪也不会知道很多关键的事情;他会弃掉荀绪,因为他本就是冷漠寡情之人。”见明瑟若有所思,褚袭霜问:“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晓?”
“大人请讲。”
“当年的国之鸿儒、国子监祭酒韩远,也就是韩太妃的父亲,他曾经有两个得意门生,现在知晓的已是不多了。”
“哪两个?”
“一个是你父亲沈长风,另一个,就是崔定桓。”褚袭霜话音沉沉。明瑟的确不知曾经有过这样一番往事,那些往事都已散成烟尘,徒留一些斑驳的色彩。党派争斗,同门阋墙,千百年来,轮回往复。
郗明瑟一身官服受召前往宫中密报太子,进殿之后却见崔定桓赫然在座,心中便是千回百转。
她垂眉施过礼,只闻谢峤居高临下问道:“郗大人,假药一案有何眉目?”她呈上已汇总成文的详细奏报,按早已议定的措辞,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暗中观察崔定桓的表情,只见其无波无澜,威仪如常。
谢峤边听着边看奏报,待明瑟说完,他眉眼一挑,看着奏报若有所指地说,“荀绪?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崔定桓缓缓起身,走到御墀之下徐徐下拜,“殿下,此人与臣沾些亲戚,他犯此大过,臣着实痛心。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他?臣请速速判决批捕,以儆效尤。并同时请殿下治臣不察之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太子起身移步走下御墀,一扬广袖,扶起崔定桓,极尽恭敬,“大冢宰言重了,快快请起,”俄而目光转向郗明瑟,“按大冢宰的意思处置荀绪,安抚百姓,尽快整肃惠民药局。”
明瑟叩首,“臣谨遵太子教旨。”她缓缓退出大殿,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荀绪很快被法办,假药链尽数被端,惠民药局经过整顿,一切恢复正常。郗明瑟交了药局的差事,回到悲田院,经此一事,声名日盛。
从惠民药局回去的路上,经过街市,漫心逛了逛,停驻在一个卖梳篦的摊位前,拿起几把梳子细瞧,摊主一身粗布麻衣、戴着斗笠,明瑟端详着一把玉梳,头也没抬,口中却说:“辛苦你了,表哥,本想请你找人帮个忙,没承想你亲自去了。”
对面的秋刻羽微笑了一下,“虽说只是去吓唬他一下,可也要干净利落,我自己去放心些,不致误你的事。以后有事尽管说话,我们都会帮你。”
明瑟偏过头去将那梳篦对着阳光查看,“大哥还在凉国吗?听闻最近不太平。”
“在整顿行伍,据说凉国少主欲对北戎用兵。”
“仓促间用兵,可不是好时机。”
“少年心性,哪顾得上这么多,惹他不高兴,就是要讨回来,讨不回来,就是下边人之过,你的云中王也是烦恼的很。”说着这话,神色却一本正经。
明瑟飞去一眼,放下梳篦,“表哥,近墨者黑,你怎么也来揶揄我。走了。”笑着转身离开,走入阳光之下。
第33章 奈何奈何
定陶拉着衡阳来到画院,想看看韩太妃的画像,画院供奉领二人到郗道臻处,“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稍候片刻,卑职去请郗待诏。”
供奉离开后,定陶看到盛着卷轴的瓷缸,好奇之下随意抽出一卷展开,见上面大片留白,淡彩素墨勾勒出一树桃花,树下有女弹箜篌,青衫淡妆、巧笑倩兮。不禁赞了声好,引得衡阳公主也来赏画,“这是明瑟吧。”说完这一句,衡阳细细端详画中的女子,素淡随意的妆容、松松挽着的发髻,清水出芙蓉的本真模样,此时心下却莫名被击中,如紫电闪过,脑海中出现一个惊愕的想法。她没有注意到,定陶起先的笑意此刻也渐渐敛去。
“画院待诏郗道臻参见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郗道臻至,谨然施礼,定陶将画卷示于他,说:“郗待诏来得正好,我二人偶见这一幅画,极为清雅传神,画的可是明瑟妹妹?”
郗道臻上前看了一眼,淡淡说着:“正是,随意之笔,贵人见笑了。”转身取出锁在盒中的韩太妃画像展开,小心地铺放在桌案上,请二人赏鉴,接过定陶手中的画卷,不动声色地卷好放回原处。
衡阳暗暗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举止,试图想佐证自己想法的荒谬,只可惜,那想法却越来越清晰。
回宫的马车中,定陶忽然问:“衡阳,你觉得郗待诏和他妹妹容仪是否相似?”
“虽是一母,并非同胞,相似这话,不好说的。”
定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人说丹青寄情,我看过他许多画,刚刚那一幅,真真像是寄了深情的,可那是他妹妹,又觉得很唐兀。”
衡阳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定陶说:“算了,衡阳,你要回太后那里吗?”
“嗯,祖母最近睡不安稳,我去送些安神香。”
“那正好顺路,我去长乐宫拜见母妃。”
定陶长公主挽着韩太妃的手臂从长乐宫出来往御花园去。季春时节,花木繁茂、争奇斗艳、幽香满径。
“娘,你看那花多好看。”她指着路旁的琼苞瑶芳感叹,韩太妃却说:“花是好看,但恐怕画更好看吧?”
定陶语滞,喏喏地说,“我去画院看了娘亲的画像,极传神的。”
“就为了看我的画像?我就在这,看画像做什么。”韩太妃含着笑继续说。定陶赧然,一摇母亲的手臂,“母亲……”
“那个画院待诏倒是一表人才,不过,还是要看缘分的,千万莫要强求。”
“女儿省得的,女儿欣赏他的品行和才华,又自知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亦不想累及他人。若天意相悯,身侧之人与所想相同自是欢喜,若不是,就当没有缘法罢。”
韩太妃拍拍女儿的手,话题一转,“他有个妹妹叫郗明瑟吧,听闻也是个奇女子,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见。”
未待定陶回话,岔路那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转首望去,今上领着随从正从花园经过,看见韩太妃,施礼道:“姨妃。”这厢回了礼,韩太妃问候,“至尊这是要去静安宫看望太后吧?”
“正是。”
谢镛看看定陶,“有日子没见,定陶似乎越发标致了。”
“二哥真是折煞小妹了。”
“那朕先行一步,姨妃留步。”
定陶望着一行人的背影被花树遮挡不见,小声说:“二哥这会子去可能会遇见衡阳。”
韩太妃听闻,半晌才说:“衡阳也是个倔强的孩子,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那件事,其实我倒是希望她能早点走出来,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沈家那个孩子若是在天有灵,必定也是这么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