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各样的任务纷至沓来,说是为了筑建那一个更光明的未来,可他的热忱却早已在不间歇的输出中被渐渐消磨,在节奏越来越快的娱乐产业,谁都不给他一个机会讲出“我不想做”、“再给我些时间”,不循规蹈矩就是自私,就是不懂世故,就是害了周围所有人。
桌前的每个人都主张着同一个想法,说他坚持做自己这些东西的话就一定没人买账,走错任何一步就会给公司带来更多的损失。落实到更小的层面上来讲,就是一起共事的人可能会因为他坚持的任性而丢掉赖以生存的饭碗。
思绪放空了很久很久,周围的那些激烈的争论声在他耳畔越积越多、越累越重,渐渐地,在抵达到一个临界的阈值以后,一切突然彻底归于一片寂静。简灼皱着眉重新把这世界定睛,声音又一下被拢聚,淡淡的,他在恍惚间听见文安在一旁问他“这样行不行”的声音,简灼缓慢地眨了眨眼,异常温和地点了下头,无论那些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只坐在文安的后面听着他给出那一个个悦耳的承诺,一言不发。
会议终于在他一味的妥协中酝起了一个稍微缓和的气氛,结束后留给简灼的只剩下排得密集的日程表。他甚至还得专门为那个明星再多空出两个晚上在录音棚等待,因为那边经纪人给出的模糊答案,所以哪怕简灼与他素不相识,也不得不一一将就。
走出公司的时候他的胃又开始一阵抽疼,胃疼这事不是第一次,但似乎最近叨扰他的次数变本加了厉,简灼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的空腹了,于是他求生欲颇重地走进一家24时便利店,随便拿了一块放在门口钢架上的面包,也许是濒临过期所以才放在那一个位置,又抬头叫店员帮他做一杯热牛奶。
耳机里放着的歌声音很大,他还在听二十二岁的欧升写的《Helicopter》,只是好像一切都变了味,甚至让简灼没有办法把歌里那个时候的欧升写的自己和现在的欧升相互联系,就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先生。”“先生!”
店员连续叫了好几次,简灼才在歌里句与句的间隙听见,他伸手去拿店员递来的硬纸杯,却瞧见里面摇摇晃晃的荡着的却是棕色的饮料,似乎是可可之类的东西。
“是不是弄错了?”简灼把被子推了回去,“我要的牛奶。”
做兼职的大学生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朝简灼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没有牛奶了,所以给你换成了热可可,希望您能理解一下。”
简灼下意识皱起眉点了点头,玻璃门自动拉开,像是在催促他快快接受这件小差错,他伫在门檐下愣了很久,握着纸杯的手开始轻轻地颤抖,像是被各种各样的琐事逼到什么临界值似的,简灼茫然地加深了吸气呼气,一种无助又委屈的情绪从胸腹部捣涌而上,他把升腾着热气的饮料一下摔进门边的垃圾桶里,滚***体溅得哪里都是,在他净白的卫衣前襟上缀开了花。
简灼又再次加深呼吸,掩着面近乎跌倒似的向后蹲在了街边,他不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可为什么都要他来一一迁就成全?凭什么一切事情都要他往后退一步,当个哑巴当个傀儡,换来再多黄金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莫名崩溃到想要掉眼泪,懦弱的灼热液体在他眶里一下下地打转,他咬紧臼齿,在最后还是没有让眼泪落出来,在平常的生活里他鲜少因为什么事情而去选择用哭泣来解决办法,于是当这个所有情绪被一下拽出的时刻,就让人愈发感觉到胸口被挖走了一个大洞,好像身上各个部分都开始疼痛,颈上的伤口,胃部的隐搐,和他虚无又麻木的心。
手机像是救赎前的圣铃似的在他裤兜里震动,周恕琛突然给他发了信息。简灼这才看见原来他没有接到刚刚周恕琛拨来的那几个电话,说的已经快到SW门口了,还问简灼是不是在公司里。
含着模糊的水光让简灼觉得屏幕被融的有些看不清,他仰着头又眨了眨眼,似乎一切酸涩就能从此倒流会身体最深处。他知道周恕琛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最快和他相见,只是没想到周恕琛竟然直接找到了这里,还玩神秘主义似的彻底来了才支会他一声,倒也不怕白跑一趟。
简灼又胡乱用手心捂了捂脸,深吸了一口气拨电话问周恕琛在哪儿。听见周恕琛含着笑意问司机师傅他到底在哪儿的瞬间,简灼只觉得他的心脏出现一种痉挛般的轻颤,就像被扎上了一管肾上腺素。
简灼十分想念周恕琛,此时此刻却一点也不想见他,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掩饰好这些消极的情绪,也根本没有自信能够瞒过周恕琛那样细腻的人。他清楚地明白,解决苦痛并不能选择分享的方式,那只会让在乎你的人多一分困扰罢了。
那端的周恕琛似乎下了车,却一点也不让他挂断电话,柔声说他就站在公园门口,这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简灼听见那边传来的模糊音乐声,意识到周恕琛似乎是被司机载到了离SW不远的一个小区公园,他让周恕琛在那里等他,又迈腿跑向公园,似乎像想起什么似的,简灼又伸手把卫衣的帽子彻底拉起来收紧,祈祷这样就能彻底瞒住周恕琛。
原来那里真的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金色的星点嵌在深绿之间,细软的蕊迎风舞落,扬扬地落在周恕琛的发间,落在肩头,落在腰前黑色纽扣上缘。简灼一路跑过来,却在望见周恕琛身影的瞬间一下停了脚步,只愣愣地杵在原地,有西风送来的桂花清香把他往周恕琛那边拉。
周恕琛对上他的眼神,轻挑的眼弯成一道夜幕挂着的月亮,他轻轻对收音孔开口:“找见桂花树了吗?”
简灼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成了颗被碾烂的青柠,又酸又胀的因子跟着血液逃了他满身,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忙音:周恕琛挂断了电话朝他走了过来,什么样的多余动作也没有,只是展臂将他抱进怀里,就像是在实现前日清晨在聊天界面发给他的那一个“拥抱”。
简灼埋进他的肩窝,闻见了他肩梢落着那几蕊桂花的香气。
第五十一章 雨停
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没有人提起这些事,周恕琛甚至没有再开口讲话,只是握住简灼的手踩着树影走,就像从这一枚桂花成了起始线,往前蜿蜒而去就彻底成了一号公路。
小桥旁边有大爷用蘸着水的毛笔在路灯下的那一块地砖上练字写诗,简灼停下脚步站在边上看,下意识在嘴里轻轻念着大爷写下的字,只是他不怎么熟悉行书的笔画,也不记得自己学过这样一首诗,于是把“四海风云徒诡谲”念成了“徒诡清”。大爷听见停住笔直笑,开玩笑说小伙子是不是不认识字。
周恕琛也觉得着急红脸的小孩可爱,也笑起来。
简灼抬眼望着周恕琛,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抿着唇像是赧然似的推着周恕琛走,在跃过小桥的最后一步,简灼突然像是泄力似的向前栽抵住周恕琛直直的脊骨,他又伸手去捉周恕琛的衣服下摆,低声说了一句“你肯定觉得我没文化哈哈哈”。
周恕琛回头看他,简灼微微偏着头,微长的刘海扫在眼睑上让人有些瞧不清他的眼神。哪怕简灼用的平常那一种实打实的玩笑话语气,可周恕琛却莫名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在像往常一样打趣自己。
这是周恕琛第一次切实感受到简灼性格上的一些微小变化,他望着简灼的眼睛,却丝毫不明白此时此刻真正在困扰着简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让他感到万分难过。他用温凉的手掌扶住简灼嶙峋的下颌角,喉结上上下下摇动了好一会才真正开口:“没有,也不可能。我会欣赏你,会崇拜你,也会喜欢你。如果你能坚持你真正想做的,我也能够坚持始终爱你。”
“为什么要用‘如果’啊……”简灼有点崩溃地涩声开口,又在触及到周恕琛眼底的那份珍重时突然掉了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在面对周恕琛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伸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拭,又慌忙背过身去。
有冰凉的水点落在他的脸上,简灼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也许并不是他的眼泪,他茫然地轻轻扬起头——事实上,由于伤口的存在,他能活动的角度并不大,才瞧见好多尖锐的雨柱斜斜地就朝他砸来,就好像战乱年代从城墙上飞射而下的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