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他熟视简灼震撼的表情却选择无睹,笑起来又伸手把简灼脖子往下按,让简灼直直栽在垫子上,这才开口:“十年过去了,现在你十九了,再许个心愿呢。”
简灼手撑在青石上,看着地砖上的薄灰粘上他的掌心,心里却只载着满当当的迷茫。
到底需要许什么愿才会有机会实现呢?
他是个高欲望的人,想要很多,有能力实现的却不多,真要一件件地叨扰,佛祖就该一对一精准扶贫了。
手掌合十地放空了许久,简灼才许下愿望。
那就,‘希望今天永远都比明天开心’吧。
好吃的第一个吃,快乐也得在此刻全力体会。未知的以后太可怕了,还是攥紧现在比较好,一直以来简灼都这样觉得。
刘志在一旁笑,说他许这么久的愿是不是在心里列清单呢,这次是不是在讨switch了。
简灼没说话,只是扯着嘴笑。倏地,他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一声嗡鸣,倒让简灼结束了挣扎,打了个招呼就站起走到一边看手机。
殿前的罗汉松被风一摇就簌簌地扎下针叶来,简灼偏头拂去落在肩膀上那夹着湿气的叶,然后点开了那条弹出来的语音消息。
‘中华小当家呢,我回来验收作品了。’
简灼晕乎乎地,想也没想就赶忙把电话拨过去,在接通的一瞬间又竟然像是已然丧失全部的语言能力。
“……那个,你回来啦。”
周恕琛应了他一声,好像在笑。
憋了半天,简灼又挤出一句:“站着别动!我来机场接你!”
话音未落,他就给刘志做了个道别的手势,直冲冲地往三大士殿跑,想要去找齐弈柯借车,却在半途听见周恕琛说已经回医院了。
“太敬业了,周医生。”简灼这样说,却没有因此放慢了脚步,只不过目的地变了而已。
周恕琛听见那端的蓝牙耳机和项链磕磕碰碰的声音,笑起来:“为什么在跑?跑着来见我?”
原来小灼这么想我,他又说。
听见周恕琛无心的打趣,简灼的步子在一瞬就刹停了,他身体一阵发软底将背抵上红墙,又慌忙地换手拿手机。肺中稀薄的氧气让简灼不得不轻轻喘起气,垂下的另一只手正下意识地抠下一块摇摇欲坠的墙皮,想说什么却又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
“那是因为……”他听见自己说:“我春节没有吃胖,所以想看看你有没有变成大猪人,好来嘲笑你。”
“你大概要失望了。”周恕琛捻来简灼的奇特用词:“我们家没有猪人基因。”
“为什么不提前说你多久飞啊,我就可以来接你了。”简灼想起这茬,感觉自己有点不被信任。
“最近深圳总是下雨,延误的话,等着很累。”周恕琛岔开话题:“不是要来见我?那就快来。过来收礼物。”
简灼一怔,即刻就胡乱应着,又慌忙地挂断了电话。踩出大门后竟不自主地加快了步子,而简灼本人觉得大概是因为他们这样的都市青年总是逃不过“礼物”这个单词背后带来的诱惑。
地铁仍然是简灼的出行首选,可从一号线转到三号线的瞬间简灼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瘫痪”。实在是受不了那超出想象的拥挤,简灼只好提前下车,懵着一颗脑袋从人山人海的地铁站挤了出来,扫了个单车往医院骑,在等信号灯由红转绿时,简灼无意识地望了望天,才觉得这就是成都的冬天暮色,低饱和低对比高曝光,总能随手招来一团风雨云,像是在催促你回到你的乌托邦。
在周围的车辆都在挟着他往前流时,他才回过神来,将视野重新投向前路,却在那一个瞬间瞧见了街角伫着等他的周恕琛。
简灼一颗心陡然被什么拽上了嗓子眼,眼睛就此黏在了周恕琛的浅蓝色飞行夹克上。
为什么能一眼就瞧见他,简灼会想是因为周恕琛在这样一座城市里,在自己的眼里,饱和度比周遭一切更高。
他一路被风刮得直打寒战,锁了车之后就像只树袋熊一样朝周恕琛贴了过去,没有任何的流于形式的寒暄,周恕琛没有,他更说不出口。简灼只是有点气短地吐槽道:“你简直不知道三号线有多恐怖,这他妈是釜山行吗?”
“你不知道?”周恕琛有点意外。
“知道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小区的巨大喷泉就瞬间被映成霓虹感极强的饱和紫红,简灼茫然地抬头,又被周恕琛的手引去了视线。
“电视塔,今天有烟花秀。”周恕琛指着天幕。
不远处的成都339电视塔上从顶部放出璀璨烟火,簌簌的五彩烟云就直直向下坠落,划出一道道流星式的痕,白光乍现时,大有将这座低饱和度城市点亮的势头。周遭的行人纷纷驻足,许多窗台也被推开。
简灼乖巧地欣赏了近一分钟,只挤出一句话:“……就这个?就这个都能让地铁瘫痪?”
周恕琛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预期大过实际。”
简灼没了兴趣,伸手要把周恕琛往医院里推:“不看了,好冷好冷。”
“之前以为你在家我才回的医院。”周恕琛说,“今天周二。”
简灼想起来,周二他们的小周医生不坐诊。听见他的本意,简灼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啊,被拉去求神拜佛了,然后大哥让我许愿。能许什么??我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将手指尖也全部缩紧宽大袖子里:“因为反正许了愿也不会有人帮我实现。”
电子烟火秀正值高潮,将这一带都渲得斑斓非常,但简灼似乎急于逃离寒夜,直愣愣地就在往里走。周恕琛在后面一下拽住他,似乎往他的手里放了什么东西。
“说了让你来领礼物。”他说。
感受到掌心里传来的一阵金属的冰凉,简灼将那东西拿起来,却完完全全地震惊了。
起初简灼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去猜测那表就是他的,可将表带翻过来的那一个瞬间,看见了那道不浅的划痕他一下子就懵了。
那真真切切的,就是父亲在成人礼上送给他的表。
只迷迷糊糊记得去年的七月中,那暑期无穷无尽的暴雨好像要把这座城市洗刷干净。
那个时候简灼并没有像妈妈和姐姐一样出席法庭,只是在法院外的一家破旧面馆檐前蹲着,出神地欣赏着飞流下的雨柱。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腿一阵发麻。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瞬间,简灼全身沉睡的细胞在一刹那被唤醒,他红了眼,燎燎地冲进雨幕里,失去了一切理智,什么也不顾地和那人撕打起来,像个疯子。
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他只恍惚记得最后自己跌在公交站台上,皮肉狠狠擦过那粗粝地面,在石阶上刮出长长的血迹。崭新的表带就此斑驳,手背的火焰纹身下的疤痕也是那时的附赠品。
简灼茫然地握着那块显得有点斑驳的表:“……怎么会在你那里。”
“本来只是试试。”周恕琛说得轻描淡写,“没想到你真是在网上卖的。我查了交易记录,联系了买主,然后买回来了。”
简灼甚至有点握不住,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在无意识地颤抖:“为什么……?”
因为它对你很重要。周恕琛这样回答。
没有再说什么,周恕琛握住了简灼的右手,又轻轻地帮他合上了仍然有些不灵活的五指,将那只表全部裹住。对上简灼不解的眼神,周恕琛才解释说:“珍贵的表应该好好保存。”
紧接着,周恕琛又将自己那块崭新的AP,再一次地,系上了简灼的手腕:“所以我想,以后的路,也许可以让它陪你出征。”
比赛顺利。周恕琛又说。
拇指无意间拭过简灼手背无尽的红色火焰,周恕琛竟真像是被烧到了一般,难以察觉地向后逃了一下。
各种各样的情绪成了一头头困兽在简灼心里奔逃,留给他的只有长久的头脑空白,他先是伸手抓住周恕琛的衣袖,再攀着周恕琛的手臂,抬起头来。
手心里攥着那块冰凉的表,很多断节的回忆涌上来,等到简灼再迎上周恕琛目光的瞬间,他的心一下就皱了。这场烟火秀的尾声的刹那光芒全部被敛进了周恕琛凝视着他的眼,让简灼在一瞬间想起了上一场跨年烟火。新年伊始也是周恕琛陪着他,事情总在重蹈覆辙,那时候他们也没有兴致好好欣赏,因为当时简灼正紧紧地抱着周恕琛,发泄他那些可笑的矫情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