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火曼波(17)

他把盒子放在了简沫面前,抬眼望着她:“但以后会有三百人来看我的演出,三千人、三万人听见我的声音。”

“我们赌一场。”简灼笑起来,对上简沫闪烁的眼神。

升腾的烟气将简灼的身影氤得飘渺,那双眼却明亮得过分,穿过热雾矍矍地打在简沫身上。简灼似乎变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简沫模糊地想。

在周恕琛回趟家并参加交流项目的近三周,网络承起了重任,成功筑起了成都和深圳短暂的桥。

其实周恕琛从没想过简灼其实意外地话多且爱撒娇。

起初只是有一茬没一茬地聊聊根本不知道多久才会实行的拔智齿手术,后来开始说起美食、说起音乐、说起游戏、说起电影。“三岁一代沟”这定律谁都明白,要这么算他和简灼应该也有两个沟要跳了,周恕琛原本就并没有对“聊得来”这件事情抱有太多期望。

意外地在和简灼相处的过程中,这个本就模糊不清的界限又被消磨干净了。他觉得简灼比想象中更明白事理,而简灼却说周恕琛比自己想得更幼稚。

而简灼似乎总算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有人愿意尊重地倾听他,并站在一个更加深远的角度给出意见。

从没哪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给他营造一种错觉:这个人也许能接受不加伪装的、全部的自己。

因此简灼尤为神经质地注意自己的限度,十分珍惜这些机会,所以其实并不常讲严肃的事。他清楚地知道人与人之间相处需要把握分寸,厌倦是积攒的慢过程,当然不能一味地倾倒自己的苦闷。

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插科打诨,又或者是分享一些搞笑土味视频成了他们没营养聊天的主旋律,并且简灼以此为乐。

他想,如今周恕琛和他的关系大概就是“可以随意地发送买鞋时的‘分享好友帮我砍价’的链接”的水平了。

还常常打赌,大事小事都有。

周恕琛不仅一次劝说简灼戒赌,因为除了一次半夜竞猜墨西哥的天气赌中以外,在绝大部分时间里简灼就从没赢过。为遵循赌约,从不沾阳春水的简灼甚至都学会了怎么做蛋烘糕,虽然在此之前已经牺牲了几个连的鸡蛋。

想起来,用手背拭了拭脸上的面粉,摸出手机来给新出锅的蛋烘糕拍了艺术照,加了个奇丑无比的滤镜就给周恕琛发了过去,背景是他那简陋合租房厨房的白色瓷砖,还直说周恕琛又给他开发了一个生存技能,大不了混不下去之后就霸占他们医院门口的保安亭来摊蛋烘糕,成为对门“眼镜串串香”的兄弟店铺:“拖把蛋烘糕”。

再后来除夕夜的凌晨,在室友和他女朋友的争吵不休中简灼实在无法入睡,于是没头没尾地,他给周恕琛发了一句话,胡乱地说着他们是不是命里有缘。

虽然周恕琛并不知道,这句话的缘由竟然只是在感叹他们一起畅游召唤师峡谷时不需要去借号,因为他们的大号都在艾欧尼亚。

那时周恕琛才从饭局脱身,没人知道他酒量其实并不太好,接了几杯酒如今头脑就已经有点不太清明了,并且一想到酒店那特有的生硬被套就愈发头痛。

这天深圳下了很大的雨,积水淹过鞋底,他站黄桷树下等的士,打开手机就瞧见了这条消息。

雨只有一小些被筛到周恕琛的身上。深圳街道两侧的绿植铺得很阔,不像成都,偶尔只有几颗纤细的银杏在风里招摇。

他难得的不知道能给简灼怎样的回复,又瞧见那边断断续续的“对方正在讲话”。

那是很短的语音,立即就被密集的雨点步声砸开了,周恕琛只好凑近扬声器,垂眼调大了音量。

‘小周老板,你什么时候回来验收蛋烘糕呀?’

从小到大漂亮话周恕琛听过不少,大大小小的爱意也不绝于耳,早将“我想你了”、“我很想见你”归于平白问候,并不能从中领略到零星的缱绻情意。

但在这一个微妙的境地下,在这一场深圳的骤雨里,听见这的确是沁在日常里的一句话,周恕琛的心跳却真真切切地漏了一整拍。

‘什么时候回来。’

意外的,好温柔。

一滴雨坠到周恕琛的屏幕上,将简灼微信的小火龙头像洇开来,被凸面折叠扭曲了轮廓,就好像一颗橙色的心。

第十三章 低饱和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简灼没能吃上汤圆。

那一天他睡到下午才难得地掀开受潮的棉被,把自己从宽大电竞椅上拔起来,迷迷瞪瞪地就跟着齐弈柯去了趟文殊院,到了才看见了OSOM除外来务工人员以外的全部兄弟,以及带头走的刘志。

什么?去寺庙求神拜佛竟然是他们的团建项目吗……?简直像是道上混的社会人士要拜关二哥一样。简灼低头上下打量起自己这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又瞧见身边人花里胡哨的发型,渐渐地陷入沉思。

“会让我们进吗。”简灼紧张兮兮地提了提裤子,“要不分散走呗,聚在一起太明显了点吧。”

齐弈柯一把将他拽到身边,融进人群,然后对他说,施主不必担忧,你要知道,佛度众生。

简灼无念无想地跟着他们迈起步子,还被高耸的寺庙门槛连续摔了几个趔趄。

前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多是本地上了年纪的居民,还常见到一些摄影师、穿汉服的少女。格局是一脉相承,却也多元包容,站在这青瓦下竟能真真切切地能体会到些许的时光交错感。

墙外车水马龙,墙内佛法无岸,这城中心的古刹有它独属的保持静谧的方法,一切都被它围进四周的长红砖墙里。

简灼伸手接过刘志递来的香,三炷一并,刚刚在火苗上撇了一趟,却好像并没能够让它燃起来,只微微逃出了几缕青烟。

一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位黄衫青年和尚,正吟唱着手里的梵语经文,实在让简灼在这肃穆的环境里成功走了神。

舌尖的奶片还在泌着微妙的甜味,盯着正中的鼎形香炉里那些烧断了香,没来由的,简灼突然就又想起了周恕琛。

想起他在再次重逢的聚会上见到自己的一瞬里,掐掉的那一支烟。

“你小子发什么愣。”齐弈柯在后面踢了简灼一下,大概是气愤他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他又想起来,“要是大后天预赛的时候你也这么发愣,老子把你牙给你打断。”

突然被拽出回忆,当简灼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竟赧然地红了耳朵,于是飞快地将那三炷根本没开始燃烧的香插进炉里,拔起腿就往前面跑。

不出意外地,在回到殿内时简灼又被高槛绊得向前坠。这一次倒没留半分情面,让他直直地给佛像行了个大礼。门口的大姨瞧见简灼这个阵势还朝他招了招手,说是得正面朝拜才能如愿以偿。

简灼羞愧得要命,甚至想就着这个伏地的姿势青灯古佛伴着释伽牟尼哥哥聊天,就可以再不面对红尘俗世了。

透过香炉散出的叠叠烟雾,简灼竟瞧见刘志在大雄宝殿门口跪拜。实在是有点太出乎所料了,简灼不由得地轻轻爬起来,走到了刘志身侧一米后的地方。

“看我做什么。”刘志没有回头却像是看见了。

简灼上前一些,直言不讳:“有点奇怪。”

刘志笑起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在想大哥会许什么愿。”简灼垂头瞧他,像是真的很不能理解一样。

刘志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裤子:“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哥你又不缺钱又不缺名气。”简灼歪了歪头:“你说在佛祖面前许愿一夜暴富,他会好心度度我吗。”

简灼急忙又说:“我真的许过,小时候。九岁的时候,也是在这里,那段时间我大病初愈,我妈就跑来还愿。我以为真的有那么神奇,所以也跟着许愿,想的是‘佛祖哥,让我在明天能收到PSP吧’……我知道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实现,但控制不住抱有期待,所以我真的难过了快一周。当时我就在想,原来神通广大的佛祖也有很多事情做不到。”

刘志被他的清奇脑回路逗得笑:“不给PSP是对的,不然你小子初中都考不上,真是我佛慈悲。”

“哥呢。”简灼定定地望他,“你求的什么?”

刘志很不符合个人形象地微微侧过了脸,似乎有点害臊,半晌才转头迎上简灼的视线:“能求什么。我求老婆孩子永远开心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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