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切,抱歉了,但我觉得你肯定会在缔结完血契后效仿你过去的主人,对赖光的记忆做点什么。我不会允许你让我的小友重蹈你的覆辙。”
晴明满脸坦然地绕过大妖,轻柔地抱起小小的男孩,带走了他。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半个月过去了,整整半个月。鬼切被拦在安倍家的大门外,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未能踏进庭院一步。
他不可谓不气,不可谓不急,他那狂躁的妖气几乎要将平安京的天空都撕开一角,但晴明只派小纸人送来一张小字条,上书:你在大江山与海国之战中断裂,我也没见源赖光像你这样不淡定。忍着吧,等时候到了,自然放你进来见赖光。
小纸人赶在他发火前就溜了个没影,他将字条捏成一团,丢进嘴里,咬牙切齿。他内心对晴明的埋怨可谓排山倒海,要知道明明是他救活了赖光,如今赖光的身体里,流有一半他的血!可他却要傻兮兮地趴在地上侧耳倾听,才能听到一丁点赖光在庭院内的说话声!
而且所谓的他碎裂于“山海之战”,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像他这样威风凛凛的大妖怪,完全不在意那点小伤痛好吗!他可是天下至宝,无坚不摧的利刃“鬼切”,只要他想,他必然能在铁水与淬炼中浴火重生——但赖光不一样!他还那么小,就像源赖光曾收留过的流浪小猫,那柔弱无骨的小东西完全失去了源赖光当年披坚执锐的锋芒,总能用每一声纤细的叫唤让他的心脏颤颤巍巍,他的心仿佛化作了被蝴蝶的脚踩来踩去的木槿花。
他好不容易才用血契拽回赖光的生命,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赖光对他的想法有无丝毫改变,他真的太渴望见到属于他的小孩了。
“去他的淡定,我最讨厌的就是等待。”他将字条的碎渣吞进肚子,决定第八百一十六次硬闯,“源赖光等我可以,让我等赖光,绝无可能!”
当他将髭切紧握在手,深呼一口气就要提刀猛砍安倍家的大门,突然一声狗叫自墙角遥遥传来,“汪!”
他略微分心,只抬眼一瞥,就见一只瘦小的杂毛狗扒开了墙角的草丛,露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狗洞,而后“嗖”地一下,由那洞眼钻进了晴明的庭院。
鬼切:“……原来如此。”
他想到一招妙计,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就近找了家客舍,关门关窗,衣服一脱就深吸一口气——“砰!”随着妖相改变带来的烟雾散去,他化作一只尾尖点赤的小白狗,跳上窗台就破窗而出,疾若流星般冲回安倍家,依葫芦画瓢钻进那个墙角的小洞,终于进入了晴明的庭院。
他知道晴明为了防止他硬闯,在庭院外安排了层层式神把守,但正如源赖光曾教过他的,“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晴明和那些式神怎样也想不到他会另辟蹊径走狗洞吧?
晴明的疏忽让庭院内的防备异常松懈,小白狗四下奔走,有似出入无人之境,他随便一嗅就闻到了赖光的味道,他激动地四脚飞舞,奔向他的小孩,他很快就看见了赖光在廊下踽踽独行的侧影,他想张口就呼唤他那小小主人的名字——
但那个侧影的残缺与凄凉却让他雀跃的心俶尔寒浸。他停止了奔跑,呆呆地站在御神木的阴影下,看着赖光右侧的衣袖空空荡荡,袖管随风轻轻地摇摆,他的左眼则蒙着厚厚的布条,在阳光下好似能看出浸出织物的斑点血迹,用淡泊的颜色将切肤的疼痛深深掩埋。
小男孩似乎在发烧,沉重的喘息带着热气,他步履虚浮,根本走不出直线,他仅存的右眼眼膜充血,让他的视界忽明忽暗,他刚想伸手扶一把墙,就因小腿突然的抽搐摔倒在地,咬紧了牙关才没发出哭腔与泣音。
他将脸颊贴近冰凉的地板,闭上右眼,深呼吸数次,这才憋气蓄力,用芦苇般细弱的左胳膊撑起了自己,哆哆嗦嗦地跪在地面喘息,而后慢之又慢地站起,拖着浑身的伤,走向庭院主人的房间。
鬼切压抑着满心的痛楚与动摇,躲在廊下的阴影中潜行,无声追随赖光的脚步,直至小男孩屈指扣响了晴明的屋门,用低哑的声音轻轻地呼唤:“晴明爷爷……我能进来吗?”
鬼切敏锐地从他低唤晴明的声音中听出了信赖与亲近,但还不等小白狗醋味十足地吐舌头,晴明就由内打开了拉门,倾身揽住赖光,伸手触碰他的额头,忧虑地问:“又不舒服了?还是浑身都疼么?你这烧反反复复,难为你这么勇敢地忍耐了,赖光。”
小男孩将晴明视为救命恩人,打从心底信任着这位传说中的天才阴阳师,他依偎进晴明的怀里,用皮包骨头的小手指勾住老人的前襟,终于打破了自己仿佛不会痛的假面。只听他闭眼就抽泣了两声,哽噎道:“是的……好、疼,哪里都……疼……请救救我,晴明爷爷……”
晴明赶紧托起他的后颈,用手掌摩挲他瘦小的后背,让他往自己苍老的胸膛更深地蜷缩,仿佛患了瘟疫的小猫迫切渴求来自人类的慰藉。“是哪种疼?像是血管中流淌着沸水吗?像是血管中的每一滴血,都似一把不断戳刺你的小刀?”晴明必须验证自己的判断,为赖光对症下药,“就好像你的身体在排斥你的血液,好像你的内脏在被不断地撕扯、拧绞,你像是一下子被丢进油锅,一下子又被扔进冰湖,是这样吗,赖光?”
小男孩抽了抽鼻子,睁开一点的右眼透出不安的涟漪。他收紧了攥住晴明前襟的手指,过了一会才说:“是的……我会传染给你吗,晴明爷爷?那样的话……我可以离开。”
晴明露出苦笑,将小男孩汗湿的鬓发撩到耳后,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耳垂,“不会传染。再者,你以为我是谁?吾乃安倍晴明,守护京都的大阴阳师,放眼当世英杰,无人望我项背,就连源赖光再世,也得佩服我留下的故事之精彩、逸话之传奇,远胜于他吧。”
晴明提及故友,老顽童般挑了挑眉,有意逗怀中的小男孩道:“说起来,小友啊,想不想再听几个源赖光的糗事?来来来,由我多给你讲讲,让你知道某位斩鬼大将有多无耻,有多厚脸皮,有多无法无天惹我生气,也许你听到最后,就不想跟源赖光同名,反倒愿意入我安倍家籍了呢。”
小男孩果然眉眼弯弯,被勾起了兴趣,他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将因高烧而通红的脸颊贴近晴明枯皱的皮肤,幼猫般蹭了蹭老人的颈侧。他再度闭上右眼,极力忍耐从左眼的血窟窿中传来的剜肉之痛,他用上了自己最乖巧的声音,带着几分希望老人能更多地陪伴自己的讨好:“想,想听……晴明爷爷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晴明既感怜惜又觉凄凉地摸了摸男孩的脸颊,他有意无意地抬眸一瞥,目光正对趴在门边偷窥的小白狗的滴溜眼珠,“噗嗤。”他用通灵之眼立刻就看出了小白狗的真身,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那我就为你讲讲某位大将和他的小狼的故事吧,赖光。”
“很久以前,当大将还只是个默默无闻但心有壮志的少年,他在深山中遭遇了狼群的埋伏,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可一头红眼睛的小白狼突然出现,从狼群中救下了少年。”
“为什么小狼要冒着违逆本性、背叛亲族的风险,救一个以斩尽天下恶狼为平生夙愿的少年?我迄今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少年知道,也许小狼知道,也许我们都不知道,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少年相中了小狼的勇猛,想利用小狼的利齿,于是他封印了小狼的记忆,对小狼说,从你的先祖开始,就是我家族的爱犬,你也不例外。你是我的小狗,我需要你的牙齿与忠诚,我需要你奔跑在我的身旁,与我一起搏杀威胁人世的凶狼。”
“少年为小白狼——如今是小白狗——戴上了项圈,他摸了摸小狗的头,对它说,‘追随我吧,一起守护人世的和平’。小白狗舔了舔他的手指,答应了他的请求。”
“就这样,少年和他的小狗四海奔走,追杀各地的狼群,少年用刀劈开咬向小狗的狼头,而小狗则会扑上试图偷袭少年的狼,咬断那些庞然大物的喉咙。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直到少年成长为男人,依靠狩猎恶狼的累累战绩,被封赐为大将,在家族中拥有了一席之地,得到了指挥一次极为重大的猎狼之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