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甫年立刻收起了满脸戾气,好脾气地道:“好好好,不提不提!照现如今的形式,为父怕是要蛰伏个一两年了,当初圣人将颜未清贬去魏州,不也是过了一段时日才起复吗?呵,圣人嘴上说得狠,但只要为父暗中使使劲,将来还是可以重新回到右仆射的位子上的,毕竟咱们府在朝中的根基很深,拿捏朝臣这件事,不只是他齐王会做!”
然而他说这番话时,眼中隐隐露出纠结的情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信,却还尝试着说服自己。
柳元澈没想到父亲到了此时还想着这些,当即气得跟他大声争辩起来。柳甫年刚遭遇了大落,情绪不稳,本想跟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好好说说话的,却以两人大吵一架收场,也是气得摔桌子。柳元澈气愤地回到自己院中,想到不久前柳府还不是这个样子,就越发觉得世事荒唐。没想到自己生长了二十年的家,富贵矜雅之下竟藏着这么多龌龊事。
他站在桌前,看着院中随风摇曳的树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无力地坐下。
他低着头独自出神良久,直到有小厮慌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传来,他才顿然惊醒。那小厮边跑便喊,几乎声嘶力竭,人还未进院子,柳元澈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一时间恍若雷击——
他狂奔着朝主院方向去,沿路遇到的下人都不知所措地愣愣站着,见他跑来连忙让路,却无人敢拦。柳元澈一闯进院子,便险些被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子绊倒,他即便心中再急,也还是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居然是墨清,她已经死了。
院中惊恐的下人们见他僵在原地,颤抖着道:“就……就是她!是她杀了阿郎!是……是她杀了阿郎!”
那日柳甫年和柳静娴连夜被传进宫,柳静娴被带往刑部关押,再也没有回来,柳甫年回府后便下令将柳静娴房中的几个侍婢尽数打死。然而当时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最紧要的侍婢墨清。没想到她竟在这时候出现在了柳府,还……
柳元澈来不及细想,发了疯一般跑进房中,等他看清被一刀刺入胸口、躺倒在坐榻上、双目圆睁的柳甫年,终于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
柳甫年之死,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
柳府对外的宣称是,柳甫年禁不住夫人和两个女儿相继过世的打击,突发急病去了。京中人议论纷纷,说柳家到底是造了孽,祖先荫德也庇护不了,还有人猜测,说不定柳家还做过好些坏事,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然而柳元澈并没有将实情隐瞒圣人,圣人听过后,只是好生安慰了柳元澈,却并没有给柳甫年任何追封。柳元澈将自己关在府中好几日,任由外头沸反盈天,只充耳不闻。
不过柳家的事并没有被人念叨太久,因为很快就有真正的大事发生——圣人在这一系列的事尘埃落定后,担心朝廷动荡,觉得是时候册立储君了。
十月初十,魏王唐晟被立为太子。
太子受封后搬入了东宫,他没有大肆庆祝,只是在东宫设了个简单的宴席,邀了素日里交好的几个朋友,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席间几人说到唐颐,都是唏嘘。
“真是令人揪心!御医都说了毒已解,可晋王怎么就一直不醒来呢?”顾连珏忧心不已。
“殿下,”温烈问,“您可与御医谈过?”
太子苦闷道:“御医跟父亲和我透露过,十九叔能不能再醒来,还是未知数。”
他环顾众人,他想邀请却没办法来的,不仅是唐颐,还有自小陪他一同长大的颜雪臻。
“十九叔不醒,颜家也只能继续被囚,”太子几乎连食欲都没有了,“羽轩和颜阁老夫妇也罢了,颜小娘子和颜二郎可是还在狱里呢。”
柳甫年过世了,圣人深知其罪,不曾追封。而当初与柳甫年关系甚好的武唯先,却因为在关键时刻没有听从柳甫年的煽动投靠齐王,不仅没有受柳甫年的牵连,还被任命为尚书省右仆射,补了柳甫年之职。至于他原本的门下侍中一职,圣人则提拔温明阶担任。
顾连珏不忍看太子过于伤心,只得说些好的来安慰他:“殿下,颜阁老的中书令之职仍在,说明圣人心中还是相信颜家的,只是在寻找证据罢了。再说了,如今中书省一应事务是由您代管,旁人也插不了手啊。温阁老与童公也几乎每日都要到圣人面前为颜阁老求情,可见颜阁老的威望还是在的。”
“他们说想要父亲彻查大血藤的事,可那煎药的丫鬟已死,她的家人对此也毫不知情,这条线算是断了。”太子摇头。
颜雪柔在大理寺监牢长久地关着,唐颐也长久地沉睡在王府。当初那耀眼的少年得了心上人的芳心,是多么高兴……可如今,两人都久久地黯淡了下来。
席间沈昼也在,平日里沈昼与众位少年并没有太多往来,只是颜家与沈家素来交好,几位少年便也乐得给这位国公府小郎君面子。沈昼安慰他们,说唐颐自小就得上天眷顾,这次也一定会逢凶化吉,至于颜家,圣人迟早会查出他们的冤屈,给他们一个公道。
太子听他这么说,好歹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甚至拿起酒盏敬了他一杯。两人对饮过后,太子见少年们面露疑惑之色,才笑着解释:“我向来是很佩服沛公的,平日里有时对朝事感到困惑,也会去向沛公请教一二,受益匪浅。”
少年们心中颇为惊讶,原来太子殿下跟沛国公还有这般交情?
太子也不愿再多言唐颐的事,便问沈昼:“令尊令堂近来如何?”
沈昼环顾席上众人,见没什么爱嚼舌根之人,便道:“家父依旧忙于公务,至于家母……今日她进宫,有一事相求于圣人。”
太子挑眉:“何事?”
沈昼露出个尴尬的笑:“家母求圣人,允准义妹嫁入晋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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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全都停下了筷子,万分惊诧地看着沈昼。
沈昼见状,只得苦恼地解释:“在下的义妹,殿下与诸位应该也知道——便是原来魏家的小娘子魏姝。义妹一直仰慕晋王,但晋王却对义妹无心,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义妹在府中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家母劝过她,说世上的男子不只晋王一个,可义妹竟说她无论如何都想去照顾晋王,陪在他身边,就算他再也醒不来,她也甘愿守上他一辈子……家母奈何不得,便只得想法子成全她。因想着女儿家进了男人的府上照顾男人,定是不能没名没分的,不然会大大地坏了名声,再说义妹如今的身份是沛国公府义女,沛国公府不能眼看着她受委屈不管……”
说到这里,沈昼仿佛卡了壳,不言语了。
温烈瞪大眼:“所以呢?”
沈昼张了张嘴,却到底是觉得,这话说不出口。
太子已经明白了,问:“清河长公主是觉得,颜小娘子眼下已不成了,不管晋王能不能醒,念着令妹这份心,都应该让她得个名分,既然要进晋王府照顾晋王,就该以晋王妃的名义,是吗?”
少年们惊得说不出话,面面相觑。
沈昼叹息一声:“家父为了这事苦恼得很,他怕颜家多心,因此跟我们生了嫌隙。可家母主意已定,家父说什么也无用。”
温烈站起身,有些激动道:“毒不是柔儿下的,晋王也不是不会醒!清河长公主心疼义女,可她为晋王考虑过吗?”
沈昼十分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太子道:“你们别再说了,在这里说又不能解决问题。”
顾连珏:“那您打算?”
“吃了饭,我会进宫,亲自去劝圣人。”太子道。
……
太子到紫宸殿时,正遇清河长公主离开,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礼地唤了声“姑母”,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擦身而过了。
进殿后,太子见圣人正在发呆,上前行了礼,问:“父亲不会真打算让魏姝嫁给十九叔为妃吧?”
圣人诧异:“你怎么就知道了?”
太子道:“听沈世子说的,今天请了他来东宫一同用膳。”
圣人颇有感慨:“近来你与沛国公府倒是走得近了。”
太子听罢,有些不安。圣人却笑着道:“你做这副表情干什么?我早就希望你能多亲近沈家。沈非是个老臣,虽然有时有些古板,甚至不近人情,但从不结党营私,一心为着大黎,是个最最忠厚的纯臣。你若是能跟他交好,便是给全天下的官员一个明示,告诉他们大黎需要什么样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