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有侍卫过来将柳静娴拖走,柳静娴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地被拖着往殿门外去,目光却再次投向柳甫年。她的父亲低着头,看也不看她,流过泪的眼还是红的,似乎隐忍着无限怒气。柳静娴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这辈子,她从未这样放肆地笑过,但终究,她可以这样放肆一回了。
死有什么好怕的?很快,她就能见到她那被污名淹没而死的阿姐、伤心亡故的母亲,甚至她自小仰望、如今却恨之入骨的父亲。再过不了多久,唐颐也会过去,还有颜雪柔。这么多年的争斗也好,攀比也好,爱慕也好,妒忌也好,到头来,大家不都还是要在阴曹地府相见么?
……
京城的多事之秋,渐渐落下了帷幕。
随着齐王案水落石出,惶惶不安的众位官员也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齐王以谋逆罪及祸乱朝廷罪被处以斩刑,整个齐王府被抄没——齐王府只有齐王一个主人,其奴仆和追随者绞刑的绞刑、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至于那些被齐王和陈王威胁利诱而屈服于其下的官员,也按情节轻重定罪。齐王手头上掌握的各官员把柄,如今通通变作实证落到了彻查此案的刑部及大理寺官员们手中,罪行深重的,自然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在陈王和齐王谋逆过程中给予支持者,也都被重重定罪,比如说,卫国公柳甫年的二女柳静娴,便被判了绞刑。
曾经有着“京城第一美女”之称的柳静娴死了,死时还是未嫁之身。这些年来,京城不知有多少人曾明里暗里揣测过,要怎样有福气的郎君才能取得这样一位家世才貌俱全的女子,如今她死,所有人都觉得震惊,听过她的所作所为,又觉得恐惧。
但与齐王案牵连的绝大多数官员,在陈王造|反前对齐王和陈王的计划是不知情的,不过是被人捏住了把柄,不得已上奏为齐王说过几句话而已。圣人原本觉得,这些人本就有罪,在齐王之事中也不曾舍弃私利,所以才被齐王利用,他们善恶是非不分,免官、杖责、流放都不为过,但沈非和魏王劝他不要过多株连,于稳定朝纲无益。于是最后旨意下来,这些人多半也就是削减俸禄、降低官职,就连齐王同谋者柳静娴的父亲柳甫年,也不过是削去了国公之爵,夺去右仆射之职,仍留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闲职在身上,依旧食朝廷俸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圣人居然升了柳元澈的官职——这位多年来备受瞩目、人人称赞的谦谦君子,由门下省调往礼部,当侍郎去了。
柳静娴死后仅两日,齐王谋|反一案便彻底尘埃落定了。
经此波折,秦莞越发成了圣人心尖尖上的人,待正式行过册封礼,她就会成为宫中人人称羡的兰贵嫔。柳元澈刚到礼部,册封礼的事落到了他头上,圣人专门将他传至紫宸殿交代具体事宜。
待到柳元澈离去时,圣人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这孩子不似往年那样了。以前看他,只觉得是个风姿翩翩的少年,温润俊秀,文气得很,如今倒沉稳不少,像是能委以重用的样子了。”
魏王在一旁点头,道:“君尘确实沉淀了很多,看这背影,却觉得他可怜。”
圣人叹:“生在那样的家中,虽然自小锦衣玉食、受人羡慕景仰,但又怎就不可怜。”
魏王这段时日也经历了许多伤心事,如今看人越发明澈了,他莫名就觉得,柳元澈不止是身世可怜,竟像是还藏着些许他看不明白的落寞孤寂,就仿佛曾有过什么希冀,如今已烟消云散、再无可能了一般。
他沉闷地低下了头。圣人看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又想到十九了?”
魏王忧心道:“十九叔至今未醒,儿担心极了。”
“你与你十九叔自小一同长大,爱护他如同爱护同胞弟弟一般,他从小到大也从未遭过这样大的劫难,不光是你,连我都心急如焚。”
魏王小心翼翼地抬眼,见圣人果然紧蹙着眉。他思索片刻,问圣人:“您是不是还是怀疑,那毒是颜小娘子下的?”
圣人闻言,用诧异的目光看了魏王一眼。魏王不明白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只能跪下,默然不语。
“你是认定了,颜家那小娘子冤枉。”圣人语气不明。
魏王垂下眼:“儿是看着十九叔与颜小娘子要好的。其实从颜小娘子刚入京的时候,十九叔便喜欢她。颜小娘子拒绝过他,甚至也厌烦过他,十九叔受了挫折,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怕惹得她厌恶,便不敢太缠着她了,却又舍不得离她太远。颜小娘子也心软,旁人看不出,儿却是看得明白的——她对十九叔心怀内疚,不忍他受伤害。”
圣人面目平静地听着,魏王仍然看不出他什么态度。于是只能继续道:“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十九叔一边坚定不移地保护着颜小娘子,一边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地试探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她的心。颜小娘子绝不是那种,十九叔追着她不放求着她爱他,她便随意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子,她对十九叔分明也是真心相待的,她若是像那煎药丫鬟所言,因为想要成为儿的王妃,才要杀了十九叔这个绊脚石,那她为何不早些通过她大哥颜雪臻这层关系接近我呢?”
一直不言语的圣人这时冷笑:“因为之前柳静月还没死,她没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周末又到了呢。
明天继续哟。
第106章
魏王愣住了。
圣人轻叹一声,觉得这儿子有时候实在是太傻,对于很多事,只是想当然地猜测,于是苦笑着将自己从前吩咐颜雪柔帮他破坏唐颐姻缘的事跟魏王说了。谁料魏王道:“这些事十九叔跟儿提过,颜小娘子不愿嫁给三弟,不正好说明了她不事权贵吗?”
——再说,是您逼着人家做这些事,如今倒拿出来说人家的不是了?
不过这一句,魏王没敢说出口。
圣人不死心地继续道:“那兴许是因为她兄长跟你要好,她早早就明白颜家的立场有可能是在你这边的,因此不愿嫁给吴王,给颜家和她自己带来祸患?”
魏王看了自己父亲一眼,低下头,带了些委屈之意,道:“父亲您明明也不相信颜小娘子是这样的人,却偏要这样说她。”
圣人瞪了他一眼。
魏王道:“若下毒之事是柳家所为,那事情便十分清楚明了了——当日儿离开卫国公府后,十九叔曾被柳二娘留下,柳二娘若以为喝下那有毒之茶的是儿,又早知颜小娘子会被当成嫌犯送入大牢,那么她赶在颜家逢难之前向十九叔坦白心意,便可让十九叔以为她不带任何目的,只是情真意切。日后等十九叔重选未婚妻时,自然第一个想到她。”
他觑着圣人的表情,继续道:“静月过世不久,卫公便私下对儿提出,要将柳二娘嫁与儿当填房,被儿当着柳二娘的面拒绝了。卫公明知自己的女儿心有所属,还打着魏王妃之位的算盘,眼看希望落空,柳二娘是嫁不到魏王府了,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将儿毒死,将十九叔扶上太子之位,顺带着把颜小娘子这个障碍也除掉,只要十九叔能明白柳二娘对他的好,日后柳二娘仍可以成为太子妃!”
魏王素来是知道圣人对自己的宠爱的,所以很多话说出来,也不那么拐弯抹角和避讳。他告退后,圣人的脸色才渐渐垮下来,让邱德派人去通知已去调查柳家的房云韶,继续严查,不论调查结果如何,务必拿到确凿实证。
……
柳元澈回到柳府,见柳甫年正端坐在正堂,便上前拜见,礼数依旧,神情却生疏了很多。柳甫年毫不在意地笑道:“说到底,澈儿才是我最出色的孩子,经过了这样大的变故,都还能不被牵连。”
柳元澈没有说话。
“圣人终究是顾惜柳家的。”柳甫年的笑中带着些许得意,“齐王的事,必要牵连几个世家大族,才有震慑朝堂之效,柳家这次算是倒霉了。”
他想到柳静娴,笑容收敛了,露出些余愤未消的神色:“没想到那丫头的心比我想的还要大!真是胆大包天!她今日不死,不知明日还会给柳家带来多大的祸患!还好她……”
柳元澈绷不住了,皱眉道:“妹妹已故,还请父亲不要再提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