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用的手把控电话,周铮咬着烟,吞云吐雾,琢磨接下来说什么……
“别抽了,不是受伤了吗?”说这话时,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
这句话像万吨炸弹在车里轰然爆炸,周铮全身僵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猛地将前后灯打开……
前方几尺开外的光影里,武文殊一身松散的衬衫,大衣搭在手臂上,拿着电话,唇角上扬,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
看到车里周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武文殊向他解释:“现在基本每部手机都自带定位功能,别人不行,定自己的完全可以。”
周铮真是听乐了,他摇头苦笑:“武文殊,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下来吧,我不想动手,”对方表情诚恳:“怎么说你也是周唯的哥哥,我得先礼后兵啊。”
“你他妈什么时候礼过?”周铮咬牙切齿。
“周铮,咱们谈谈。”
车里的人很是无奈,更有种挫败感:“武文殊,你棋高一着,我输得心服口服,谈可以,但不是现在,我答应你,回到北化我一定去找你,我说到做到。”
“我凭什么相信你?”
用肩膀夹起电话,周铮淡定地向车窗外弹烟灰:“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现在你充其量能做两件事,要么,逼我说你想听的,我要不说你能怎么样?虐打囚禁拷问我?先不说你够不够坏有没有这个本事,就他妈这些玩意我太熟悉了,上什么刑怎么弄我,我能给你讲一晚上,你撬不开我的嘴,又或者,你是想把我揪到周唯面前……”
他停下来,狠劲地嘬了几口烟:“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尤其不要跟周唯提我,一个字也别提,”他一个字一个字着重说:“我这是为你好。”
这个‘你’字说得太巧妙了。
从扒开周铮‘面纱’的那一刻起,武文殊就明白他遭到了这个人长期的跟踪,目标只有他一个人,而且绝不是这一两天的事,而是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去美国的安排这么突然,还是大半夜,不是天天门根底下盯梢,怎么可能及时获得第一手动向……
至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目的地是三藩市,武文殊甚至不敢再往下想,细思极恐。
看着坐在车中的人,披着跟周唯一模一样,真假难辩的皮,内在却截然不同,他冷笑着,满眼寒光地注视自己,武文殊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对着电话,他说给周铮听:“好,我在北化等你。”
拿离耳边,对方将手伸出窗外,啪嗒一声手机被扔在地上。
灭掉烟头,弹出窗外,周铮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武文殊目光跟随……之后他低下头,掏出那个在超市暗巷中发现的红绳,他仔细看过,这是一个编了多半,快完成的手链。
攥着它,他将目光移向前方,散在大路的尽头,周铮的车早已看不见……
第95章
馨怡月子中心坐落在三藩市市郊一处依山傍水的街区内,环境优雅,安静恬适,易于产妇身心健康,追求倍感愉快的生产体验和孕育生命的喜悦情怀。
林嘉慧的条件是月子中心档次最高的,上下三层的独栋别墅只有她一名产妇,医护,月嫂,安保配备全面,人口众多,全是万里挑一,足见蒋玉珍当初对她有多重视多上心,尽管武文殊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他甚至认为如果将林嘉慧安排在几个产妇共同合居的别墅中,她的状态会比现在好很多。
从主治医生的口中得知,因为那次早产事故,在手术台上险些大出血,挣扎八个多小时才将一大两小的命保下来的原因,林嘉慧从那之后患上了中度的产后抑郁症。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她非但没有为人母的幸福面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显得格外沉寂阴郁,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她头侧枕在臂弯中,目光空洞涣散,不知飘在窗外哪里……
她没把武家人过来看她当一回事,可以说根本漠不关心,她不知道来的人是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长长的披肩长发用一根头绳松散地扎在脑后,眼圈黑重,嘴唇干裂,皮肤毫无光泽,就这样毫不修饰完全素颜地展现在武文殊面前。
当武文殊进来时,她甚至没动一下,看一眼。
“孩子在二楼做抚触,要做什么自己去。”
她以为是孩子的看护……
没听到回音,厌烦地将头抬离膝盖,她揉着一头乱发,手撑在从额角,仍旧侧头看窗外,语气极为疲惫:“你要是来给我检查的就算了,我没病,赶紧走吧……”
武文殊沉默地注视她,开口:“林嘉慧,我叫武文殊,蒋玉珍是我的母亲,我特地飞过来看你,你还好吗?”
好像过电一般,林嘉慧猛地将头转正,直勾勾地望向进来的人……眼中先是震惊,讶异,再到迷茫,困惑,最后被一种深深的反感厌恶所取代。
“蒋玉珍……”林嘉慧自嘲一笑:“我还真是把自己贱卖给她了。”
武文殊微微蹙眉。
“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美国不管不顾,连个电话都没有!!跟坐牢一样把我关在这个什么破月子中心……是,没错!我是卖子宫,卖孩子,我就是贱!活该被你们这么欺负对吧?!”林嘉慧情绪激动,眼泪不受控制地大肆溢出:“我也有父母,有家人……我爸刚做完手术,还在病床上,可别说回去了,连在哪我都不敢提!!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啊?!为了给我爸治病我真是没有办法!!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可跟你们签了代孕协议却差点让我跟孩子一起死在手术台上!!你以为你们了不起啊?!有这一纸协议就万事大吉不用付法律责任了是吧?!你们这叫谋杀!!”
林嘉慧愤怒指责,哭得满脸泪痕。
从始至终,除了脸上有细微的表情变化,武文殊没说过一句话。
转身,他离开卧室,去卫生间选了一块质地柔软的毛巾用热水浸透,回来递到林嘉慧面前,告诉她:“擦把脸吧。”
接过热乎乎的毛巾,手心一并被捂得温热,林嘉慧泪眼婆娑,愣楞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她很清楚现在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像个疯子一样张牙舞爪,恨不得扑上去撕咬扭打跟他同归于尽,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协议是她签的,孕是她要代的,即便她万般不愿,无从选择,也没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怀孩子,走到今天这步是她咎由自取,她拿什么立场去迁怒一个连当事人都算不上的外人……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难受得心脏都要炸了。
把脸埋在毛巾里,她哭得特别厉害,肩膀一耸一耸,止不住地抽泣哽咽,大颗眼泪往下掉,宣泄一样地放声大哭……
直到听见一声玻璃触碰桌面的细微响动,她才缓缓抬头,红着一双眼茫然看去……
武文殊把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没等林嘉慧做出反应,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床边,从柜子上的水果篮中拣出一个苹果,顺手拿过刀,为林嘉慧一点一点削苹果。
武文殊天生不大爱吃水果,偶尔吃也是周唯给他弄好插上牙签喂在嘴里,他实在不太善于干这个……
没几下,连皮带肉,苹果瘦了好几圈。
床上的林嘉慧完全傻住……
她看看苹果,又看看武文殊,最后把目光放在那只一下一下缓慢而笨拙削果皮的手上,渐渐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吸了吸鼻子,好像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哭笑不得地从这个人手里接过来:“行了,我削吧,你一个大男人手太笨……”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是一愣,将近积蓄一年的不满怨怼,愤恨不平在刚才的二十分钟里全部砸向武文殊,发泄纾解后是理智的慢慢回归,她意识到自己太过份了,连这句话说得都不大对,口气太冲,字眼粗鲁……
可说都说了,她只得咬紧下唇,用削苹果掩饰她的尴尬,脸不自觉地泛起红晕……
林嘉慧五官并不亮眼,却舒服耐看,特别是有一张减龄的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武文殊想不起她身份证上的具体年龄,只记得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而本人看去却将这种稚嫩青涩的气息更加放大。
对于林嘉慧的个人情况,武文殊没有过多去了解,只知道她是为了救治重病的父亲与蒋玉珍签下的代孕协议,他曾经想过一个孝心如此的人理应会有一颗满满的爱心,或许他们可以在孩子的养育方面有一些商量的空间,可见到本人之后,他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不是孝心,爱心,或者善心的问题,而是这个年轻脆弱的女孩肩膀上再难承受更多的生活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