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翻了翻笔记本剩下的页数,意识到他们将会看到最后的内容。
这几页,是以血液写就的。
——地面正在陷落,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但这样就好,不会再有更多的痛苦了,大概到最后我们还是赢了。
抱歉,接下来的叙述可能会有点乱,希望公会上级能够理解我,毕竟对一个失去双臂,流血不止的人来说,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是很难的,当然,你们也可能永远不会看到我写下的内容。
我已开始涣散的意识早无法维持魔法顺畅续写,我只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尽可能多的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还没讲完我就撒手人寰,也希望看见这些文字的人谅解。
就在昨天,我们又失去了一位守护天使,到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二十七位天使,剩下二十七个失魂落魄的驱魔师,还有十六个不知道屠刀何时会降临在自己守护天使身上而恐慌不已的驱魔师。
说起来有些可笑,我们内部因为不间断的天使消逝,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那些失去天使的人开始憎恨其他人,怨气积累,诅咒这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祸,守护天使尚在的驱魔师既庆幸,又为自己的侥幸心理感到羞愧,只能闭口不谈,承担尽可能多的驱魔工作。
这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从某个角度而言,路西法成功了。
守护天使与被守护者的羁绊之深,难以说清,这是超越感情的链接,深刻于灵魂上的,所以我并不责怪这些人,但痛苦不已。
我们被路西法强行分割成一个孤岛,这种极端条件下,人性中的卑劣将会逐步显现。
这大概就是路西法最希望看见的一幕。
不过压垮这一切的,是外界的信息,为数不多传进来的信息告诉我们,恶魔开始出现在其他城市,这意味着我们无论在这里如何牺牲,都不会阻止路西法的扩张。
换句话来说,我们的牺牲,没有意义,只是将死亡后的更多灵魂喂给恶魔,成为他们的养分。
我们必须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原本的那种徐缓战术不再有用,我们不可能通过清扫恶魔来削弱路西法的力量,只能直面他,然后消灭他。
当然,他这种级别的恶魔,并不是我们能够杀死的,我们能做的顶多是镇压他,暂时地锁起他。
这很难,也很难以令人接受。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家,并告诉他们将会发生什么,长久的沉默之后,大家认可了我的决定。
我本以为会有人离开,不过我多虑了,大家清楚此刻留下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说代表了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们都做不到,那么将不会有其他驱魔师有能力对抗路西法和他的大军。
而几乎是我们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路西法终于再次与我们正面相对。
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和我们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双黑色的六翼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世界在颠倒颤抖,目之所见尽数瓦解。
砖块飞升而起,旋转汇聚,又飞速坠落,在地面砸出大大小小的坑洞,如同小行星撞击地球,带来火焰和毁灭。
梵蒂冈在不断的下坠,陷落,像是要同路西法一起坠落入无尽地狱深渊。
恶魔化作无边无际的潮水,淹没一切,大地白骨累累,血流漂橹,天使们飞在半空中,严阵以待。
我们,驱魔师,人类,将用生命与荣耀来做自己的墓碑。
我看见了班喀眼中的痛苦,向他尽力扯出一个笑,在心里告诉他:你自由了。
守护天使们的职责,将会由我们用死亡画上句点。
我们排列成一个阵型,都知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痛苦降临。
轮回或是天堂,我们都不会再去了,而是化作这个土地上的棺材钉,将罪恶还有路西法一同禁封,我们……或许会失败。
可能是几年后,十几年后,几百年、几千年之后,路西法会再次回到人间,但能多拖延一秒,让人们享受短暂的和平,也算我们所做的尚有价值吧。
我将刀对准自己,这上面还雕刻着咒术,我缓慢地用刀在自己胸膛划下十字,鲜血喷涌,将我染成血红的一片。
老实说,挨过第一下之后,便会麻木,痛苦不再成为煎熬啊。
我们的肉体会成为锁住恶魔的囚笼,我们的灵魂会成为捆缚路西法的锁链,带着这个国家的废墟落入地下,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这可能连同归于尽都算不上,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
地面冲出无数金色光芒,柔韧地缠绕住路西法,起初他还能挥散,但这力量越来越强,将他牢牢束缚。
我听见了他的咆哮:“你们的牺牲毫无意义!我终会再次回来!”
那就等你再回来的时候说这种话吧——我本想这么嘲笑他的,但发现出口的只有鲜血。
天使们飞上高空,他们扇动翅膀,强劲的风不断落下,带动整个国家深入地下。
路西法大概到最后都没有想到我们会选择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办法,但我们能怎样呢,我们只不过是人类。
无能的,脆弱的,但又坚强的,不屈的人类。
哈哈哈,这么说可太大言不惭了。
咒术开始生效,我的双臂像是突然被斩断一样脱落,胸膛的皮肤寸寸剥离。
我躺倒在由沙石,恶魔尸体,白骨,还有我血液组成的混合物中,仰看着黑色的天空。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星星了,这永不驱散的黑色云层大概在我死后才会消失。
我想到了赫娅,还有我未曾出生的孩子,也许……此时其实我的孩子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真的很想陪着他,走过这短暂的一生。
但我做不到,也许他未来会有机会踏上这片土地——这片我用生命捍卫的土地,他会代替我,看见深蓝天幕上的璀璨。
我不敢托大说自己保卫了世界,不过就玩笑来说,我确实这么做了。
梵蒂冈将会由天使重建,耗尽他们的力量,而此处的罪恶和伤痛交时间抹平,到最后,我们仍旧不知道这一切灾难的源头来自哪里,无论是教皇,还是他提到的红衣主教,此刻都已遍寻无踪,除了路西法,这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上空开始被结界封锁,我知道自己现在躺着的地方就会是我的墓地,最终我会变成一具裸露在外的白骨,不见天光。
朦胧中,我看见了一个身影在不断逼近,我努力想要看清他,但太难了,我只能大口喘气,想要让身上的痛苦更少一些。
过了好久,这个影子走到了我的面前,这是一个天使,他拥有一头金色的发,面色冷峻,衣服是肃穆的黑色,看起来死气沉沉。
临死前短暂的回光返照让我意识到他是什么。
死亡天使。
正如班喀所说,这种鬼地方,只有死亡天使能够存活。
我问他,我快要死了吗?
天使的回答很冷漠:“迟早的事。”
天啊,可真够无情的,今天可说不定是我当父亲的日子,都没给我点祝福吗?
我知道这个天使能看出来我的所想,几乎是用气音:“你能回家,替我看看我的妻子吗?”
死亡天使面色未动:“我只掌管死亡。”
反正都快要死了,我早无所畏惧,耍泼一般语无伦次地恳求,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或者回答了我什么,不过不重要,我已经听见了死亡落下的声音。
血泪流淌不止,生命消弭的前一刻,我眼中所见是那受到魔法影响的笔还在写着字,不停,不停,一刻也不停……
☆、地下
“我知道你在找我,年轻的驱魔师。”
哈里没想到赫莱尔会主动找上门,他搞不懂对方的想法,礼貌地搭话后保持了沉默。
“不问问我什么吗?”赫莱尔露出友好的笑容,“我见过你不少次上门找我,很抱歉我都不在。”
“可以理解,赫莱尔先生,我看见过你和教皇数次同行,”哈里换用公式化的语调,“想必教皇有重要的事与你洽谈,如果因为我们的事烦扰你反而是不合适的。”
这话出口时,哈里都感到陌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这种刻板的作风。
“感谢你的理解,那么现在我主动来找你了,不妨聊聊吧。”
“不介意的话,这里请。”哈里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带着赫莱尔去往驱魔师的临时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