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迅速在他脑海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然后将脑中仅剩不多的好奇赶走,最后全然剩下了震惊。
这是不是那里搞错了?这不是男人的脸吗?!
唐砚清脸上的表情宛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涌不定,没有一种神情可以在他的脸上停顿超过片刻的时间,最后似是终于忍受不了一般,唐砚清陡然站起,险些掀翻了桌子。
他的手拍在桌子上,触碰到杯盏,无意将它拂落,杯中温茶在空中洒出,最后竟是落在了他的鞋上,茶盏跌在鞋面上,然后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唐砚清却全无感觉,震惊着笼罩他。
怀信抬起头,看着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唐砚清,说:“如您所见,怀信是男子。”
唐砚清脑中轰隆作响,唇不住颤抖,手指微抬指着唐砚清,抖动良久,终是憋出了一句话:“你······你骗我吧?”
“一定是的,你不想娶我就直说,我堂堂皇子,又不是没人要,何必易容了来骗我!你何必这么敷衍我,简直太过分了,”他撑着墙壁,侧对着怀信,略微喘息,“你真的······太过分了!”
唐砚清不断呢喃着,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在责怪怀信。但最后他却扶着墙壁,半晌没有动作。
怀信站起身走了几步,生怕刺激到唐砚清,不敢上前,于是站定说道:“五年前我来到齐国时,宗政国师大人仙逝,齐国陷于一片混沌之中。后来我隐瞒性别接过国师一职,就将这个秘密欺骗到了现在。
“如今酿成祸端,是我没有早些发觉端倪,才成了荒唐事。殿下,我与您坦白,并非是想要通过辩解来减轻你的愤怒,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罪恶。
“现在坦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我希望您知道,起码你应该知道,我是男子,并不能成为你的妻主。”静峙片刻,怀信盯着那个身影半晌。
唐砚清这才将身体直了起来,没有继续倚靠着。再次转过来时,他眼底有些哀伤,但在那片情绪难以压制的眸中,却有淡淡释然在蔓延。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唐砚清努力平复自己,说,“无妨,我不在意。”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眼中的怅然却一点也没有消散。
怀信眸光一变,“无妨”两个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半晌没有消尽。
唐砚清径直绕过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低着头拿起茶点,用唇碰了一下,仅仅粘了一些渣滓在唇边,但他却无比享受的称赞道:“这茶点味道不错,一会儿给我装一些回去,我要给父君尝尝。”
唐砚清嘴角宛如僵住一般,无法扯起一点弧度。
日薄西山,唐砚清披风蔽体,走在街巷中,他步子有些虚浮,但仍然走得很稳。刚刚他拒绝了怀信送自己回宫的好意,于是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
怀信将一个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秘密告诉了他,也一直没有叮嘱自己,类似于“不要泄密”的话。这样一个把柄,足以治他个“欺君之罪”的罪名,可是他就坦荡的告诉了自己。
不遮掩也不欺骗。
唐砚清心中百味杂陈,不知不觉到了皇城门,看着这个他居住的讳深莫测的宫闱,一点点渗出一股无力之感。
翻手为云覆手雨,一念之差便可覆灭怀信的一生。
这种被托付人命的压迫感,实在是太痛苦了。
暮气沉沉,在暗处护送唐砚清一路的守卫终于现了身,看到唐砚清安然无恙地进了皇宫之后,他才轻跃上瓦,回府复命。
月明星稀的夜,国师府的房顶坐了一男一女,女子手中握着一坛刚刚启封的酒,天边皎洁的月将酒坛镀了一层银霜,坛中酒水也被月华淬得发亮。
“敬人定胜天。”唐瑾瑶坚定的说了一句,然后饮下酒。
怀信侧头看着女子的白皙的脸庞,唐瑾瑶在他的目光中饮下许多酒,然后抱着酒坛靠在他的身上,目光看着远方。
唐瑾瑶说:“欺君之罪啊,我长这么大就数这次犯事最严重了。”
怀信没有责怪自己拖唐瑾瑶下水的举动,反而倚靠着她的头,答道:“说过同舟共济的。”
唐瑾瑶直起身子看着他,然后凑了过来,扯着他的耳朵,悄声对他耳语道:“我不会弃船跑路的,”然后她迅速离开,眼睛弯成月牙,举起酒坛,示意道,“不是说同舟共济吗?你给我干了!”
怀信揉着被她撞到的下巴,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在唐瑾瑶的目光中,怀信夺过酒坛,对着月光将辛辣的酒尽数倾洒进口中,壮阔豪饮。
一坛酒被两个人分着喝了干净,两个人全无醉意,看着皎洁明月,怀信悄声道:“走棋一步,后面还需小心。”
第40章 辞官还乡
唐砚清这次似乎是真的受到了打击一般,从前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保持与周围人的沟通,努力去粉饰一个自己相安无事的形象,但是自从那日画舫回来之后,唐砚清这种下意识的伪装消失了。
不想出门,更不想见任何人,来看望的人都会碰一鼻子灰,就连唐瑾瑶也是多次悻悻地离开,连宫门也没踏进去一步。
唐瑾瑶倒是没有逼他,强迫他努力迎接朝阳或者见人只会适得其反,毕竟人家突然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和自己一样是个男人,这种事情别说是发生在唐砚清身上,换成谁都受不了。
如此,便只能走下一步棋了。
一道奏折经多次辗转,最终安稳的躺在女帝的御案上,御案奏折罗列,上面的文字更是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女帝几次放下奏折,揉揉眉心,然后才能继续将奏折看下去。
女帝拿起毛笔,在奏折上用红色字体写了几个字,然后将奏折合上放到了另一边,拿起下一个奏折,凝神阅览。
片刻过后,女帝脸上表情突变,奏折也被“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一边侍候的宫人惊得一愣。女帝起身踱了几步,然后在御案前站定,手指敲着桌子,脸上怒气稍退,却依然面色可怖。
“传怀信,让他给朕马上进宫!”
一声令下,位于国师府的怀信在得到通知后,就步履匆匆地进了宫,虽事发突然,但怀信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站在紫宸殿时,脸上面色不变,与女帝对比强烈。
这么一看,女帝更来气了。
她转身拿起桌子上的奏折,然后就准备甩到怀信的脸上,手刚抬起来就对上了怀信的眼睛,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和自己帝王的形象后,手往下放了放,然后用力将奏折摔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寂静。
怀信在这寂静之中率先开口:“陛下息怒。”
“你真是我朝的好国师啊,先是当朝给朕难堪,接着又递上这个折子,怎么着?不气死朕你就不罢休吗?!”
怀信头低了一些:“微臣不敢。”
女帝声音陡然提了一度,说:“你不敢?你自己说说折子上写的什么?”不等怀信重复,女帝接着补充道,“辞官还乡?你七老八十了你辞官还乡?”
“你还乡打算上山当猴吗?”看着怀信波澜不惊的眉眼,女帝冷哼一声,说,“以辞官还乡相要挟,你这算盘怕是打错了!真以为朕怕你辞官是不是?!”
女帝的怒火在不断的发泄中,怀信本是不太宽阔的身躯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愈发单薄,他却没有应声,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只会换来女帝的咆哮。
于是他便以谦卑的沉默应对怒火。
眼见怀信并没有忤逆自己的意思之后,女帝怒气稍歇,看向他的目光也重新恢复了冷静。
“不要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可以瞒天过海了,你和瑾瑶的算盘,朕清楚的看在眼里。”
这句话清晰的传进怀信耳朵,让他忍不住轻抿一下唇,这才开口。
“皇室天命威严,臣布衣一介,能得陛下赏识,尽微薄之力观星宿、撰历法、测国运,已是深得陛下厚爱。如今臣所作所为有损皇室威严,愧对陛下及五殿下的厚爱,若是继续留在朝中任职,无法平息殿下的怒火。”
说完,怀信撩袍一跪,言辞恳切之至让女帝不禁清明回脑,余光一瞥却又看到了奏折,她用两根手指将奏折掐在指尖,朦胧的视线并不聚焦在怀信的身上。
“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愧对圣恩,何不从了指婚?”女帝语气敛了一些怒火,“朕有些强人所难,我儿容貌已毁,这桩婚事也有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