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仰风姿是其次啊,”唐瑾瑶摇头晃脑神秘作态,“民间有‘蹭神运’一说,祭神时他们不能进入行宫之中围观,就只能在道路两旁围观祭神队伍,说是瞻仰皇室风姿,其实啊他们心里惦记的都是后面那头猪肉。”
许是唐瑾瑶说得太过囫囵,怀信凝神又问:“为何是猪肉?”
曾听说这神棍修道未成之前就一直在山上跟师父清修,唐瑾瑶本以为是以讹传讹故作神秘,看怀信对这些事一脸好奇的模样她如今倒是不怀疑那些说法了:“猪肉是祭祀给天神的啊,若是能吃上一口肉岂不是跟天神享同道嘛。”
怀信骑着马离唐瑾瑶近了一些,两个人如此有些暧昧,但却无人敢非议,怀信声音绵长,仿佛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声音却略有悲戚:“人乃凡夫俗子之躯,九天众神高高在上,惦念不可能之事只会是竹篮打水毫无结果,这些人——不知道吗?”浅色的眸子流光点点,声音带着那股思绪飘远,惊得人心湖一颤。
唐瑾瑶低眸回道:“人喜欢给自己留念想,蹭神运只是念想的一个表现,人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靠着念想一点点前进。”
“师父曾说……人定胜天便是此意吗?”
她似一个初开心智求知欲无止境的孩童般看着唐瑾瑶,眼神清澈认真,唐瑾瑶怔然,被这清澈的眸光投进了心底,只知这等清若琉璃的目光自己此生定不会看见第二个。
“你知天运,凡尘不可入你眼亦不玷你等素袍,人如蚍蜉,贪偷生,畏死命,洪流之中不能自保,”唐瑾瑶伸出手去触碰阳光,转身时对怀信盈盈一笑,“但,人定胜天,你师父说得对!”
少女偏着头看着自己入神,一双眸子仿佛带着点点流光,而自己就映在那流光之中,怀信一愣,从前只觉得三皇女殿下聒噪好动,小聪明一抓一大把,不知怎么今日听了这番话却有所顿悟,内心沉静。
唐瑾瑶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反而笑眯眯说道:“你这师父也没有教你入世之道啊,不合格啊。”
怀信握紧了缰绳,眸光哀戚:“我师父从未入世,我师门也从未入世,我是第一个。”
从未入世?那怀信究竟是为何下山?
唐瑾瑶拉着缰绳的手一顿,马儿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唐瑾瑶一抖缰绳,马儿重新踏开步子,一张笑面波澜不惊:“马儿偷懒,无事无事。”
再次与怀信并肩时,怎么也找不回刚才正经严肃的气氛,唐瑾瑶用肩膀撞她一下,不由自主打趣道:“你们不是总说什么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吗,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入世之道?”
怀信脸一扭:“绝无可能。”
“你这厮如此固执,不入世你又如何出世?悟道非一朝一夕之事啊,还是应该有一个如我一般心思清明的师父方好……”
怀信忍无可忍:“怀信不知殿下向来如此聒噪。”
看着她眉目之间淡淡愠色,唐瑾瑶自知有些过火,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还有多久到?”看着面若冰霜的怀信,她灵机一动,紧接着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汪汪的捂着肚子,“肚子疼。”
第10章 喉结
“前方出城之后再走一会就到了,”怀信愠色消退,忍不住补充一句,“殿下脸色如此苍白可还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就是好疼。”
好歹是堂堂的昭王殿下,唐瑾瑶觉得此举不似君子之道,面子有些挂不住,踌躇一会又扯扯脸皮笑道:“你帮我拉着缰绳,我休息一会行不?”
怀信身子一抖,皱眉就拒绝:“此举太过危险,若是殿下摔了怀信万死难辞其咎。”
怀信认真拒绝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唐瑾瑶只觉她太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平日宫里人都知道三殿下这嘴没把门的,说得话他们都捡着听,半句当真余下半句就当做玩笑,这怀信看来还是没摸透自己脾气 。
“嘿嘿,也不用你去以死谢罪,本王摔了怀信大人也摔一下,不就扯平了吗?”
怀信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唐瑾瑶料想怀信一会儿就要开腔呛自己,也对,她这还能耍嘴皮子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肚子疼。
怀信确实如唐瑾瑶想的一般,心中好不容易浮现出来的点点担忧瞬间就没唐瑾瑶磨的无影无踪,奈何这张笑面却说不出什么重话,最终还是开口轻微提点几句。
“殿下若有心同我打趣不如坐端正一些,今日街道上聚了半个城的人,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去,还是自律一些好。”狭长的眸子瞄了瞄唐瑾瑶捂着肚子的手,面色淡然,眸中担忧之意无影无踪。
咳,装肚子疼被发现了?唐瑾瑶自觉她演技尚可啊。
唐瑾瑶接着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许久,怀信绷着个脸毫无理睬。
队伍徐徐走出盛京到了城郊,不多时便可到行宫,入目所及天地之间皆是一片翠色,唐瑾瑶讲了一路的话,看怀信确有不耐烦之时才住了嘴,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从身后侍从那接过水囊咕咚咕咚饮好几口,她一抹嘴巴:“好山好水,只是一旁有个如此无趣的人啊。”
唐瑾瑶将水囊试探一递:“你喝不?”
怀信眉毛一挑:“殿下肚子不疼了?”
唐瑾瑶双瞳剪水,一扯面皮,哎呦一声道:“你喝了我就不疼了。”
怀信嘴角一扯接过水,然后转向无人的一边,撩开面纱将水倒在嘴里,水囊并未接触薄唇,有些便顺着下巴流在了衣襟上,唐瑾瑶探头探脑,抻个脖子想看那面纱之下的究竟是何种光景,奈何头未伸至,怀信便放下了水囊,遮住面孔。
面纱覆面之前,唐瑾瑶眸光一瞥,怀信颈部曲线堪称完美,赏心悦目的线条之上还有一处突起,煞是惹眼,似是男子的喉结。
唐瑾瑶惊奇的揉了揉眼睛,欲再探究竟时,怀信已经转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唐瑾瑶疑窦丛生,面上却尴尬至极。
怀信再次开口时还是偏向女子的声线,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子。
略有踌躇之后,唐瑾瑶深吸一口气,结合这几日所见所闻,疑惑顿起,若不是喉结唐瑾瑶实在是想不出刚才那是什么,难道是错觉吗?
再看向怀信时,唐瑾瑶目光都染上了几分可疑之色,此事定不能张扬,若怀信是男子······被人抓到把柄可不得了了,怀信是女帝的心腹,朝中从未有过如此先例,如果她身份遭人怀疑,那朝廷势力失衡,在眼下这个情况对国家大为不利。
有许多事未做清真正的调查之前,不可妄言。
做好打算之后良久之后,唐瑾瑶略有犹豫地接过水囊,不再想此事,反而为方才城中拜师一事道歉道:“对不起。”
“我不应该开那样的玩笑的,我不是要强迫你拜我为师,就是……”唐瑾瑶一顿,不知怎么接下去,接着一巴掌轻轻拍在自己脸上,“我就是嘴欠!你不要生气。”
怀信仍在低头看着水囊,皱着眉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进唐瑾瑶说了什么。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在意你说的那番话,”怀信抬起头叹了口气,眉间不耐之色舒缓,“殿下日后不可在旁人面前这样表现,水囊更不可以和旁人共饮,只有怀信一个就够了。”
唐瑾瑶心湖起涟漪,好像心弦被人拨动了一下,怀信将水囊抛过来,面色淡然目视前方:“前方就快到了。”
唐瑾瑶顺着怀信目光看去,行宫果然出现在了眼前,宫门站着许多侍卫,映入眼帘的还有海棠花蕾。
待离宫门近了些之后,怀信翻身下马,仰头看着海棠树,闭目深吸的样子极为好看。微风吹拂,怀信衣袂纷飞映在未开的海棠花蕾之中,斑驳树影打在她身上,唐瑾瑶脑中轰鸣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响。
方才饮水那一幕不断回现在唐瑾瑶的脑海之中,和眼前之人闭目深吸的模样逐渐重合。
怀信睁开眼睛向唐瑾瑶这里走过来。
一吐宛如一莲,一步轻踏芳华。
她竟是女子。
她怎会是女子。
霎时四周寂静,唐瑾瑶脑中旁无杂念,眼中没有了侍卫、随从、姊妹一众人等,只有那艳红的海棠花蕾映衬出的白色身影,气息若九天上仙,天地失色。
怀信走到马儿旁边,对唐瑾瑶伸出手,袖上还有一点海棠花蕾的骨朵:“殿下,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