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不了。”
裴秀卿气他心眼太小:“你怎么知道?都是肉/体凡胎又没有火眼金睛,多一双眼睛帮忙总是多一番助力。你支支吾吾的无非是怕我坏事,要不是你们当家苦苦求我,我才不稀罕跟你去那什么劳什子的大营呢!呵,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王犇被激得来气,但还没来得及出言回斥,就见小二匆匆忙忙地跑来,附耳低语了几句。只见他脸色骤变,当下也顾不上裴秀卿,跟着小二一同赶往江边码头去了。
原来曲水江上游连日暴雨,入夜江水暴涨。水流湍急,把他们系在江边的十艘渡船冲走了三艘。这些船本来是备着以待增援或撤离之用,但人算不如天算,现下江上风高浪急,剩下的船就算抢下了,能否成功渡江也是未知之数。
“这江有多宽,泅水能不能通过?”裴秀卿见到二人急得阵脚大乱,忍不住问。
小二知道他与王犇同行,不能算是外人,便答:“我天天守在江边,水性倒是还成,即便现在水急,渡河也应该不是问题。但别的兄弟们就不好说了,万一不巧有负了伤的,泡了水那影响可大可小。你看看这水势,稍一泄力保准要被冲到下游去。”
裴秀卿一下想起楚笑之,他肩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一沾水保不齐又要裂开。想到此,他眉头立时拧紧。
王犇与那小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也不及细想,手忙脚乱地赶紧将船只都用缆绳结起来,牢牢栓在码头桩上。尤其是那王犇,绳索缠了一圈又一圈,唯恐再有差池。
“不成不成,快松开!”裴秀卿冲上前去,把二人刚刚打好的绳结手脚并用地解开。
二人见状大呼:“你捣什么乱!”
“你们才是捣乱!要是他们真退到这里,怕是后头追兵也不远了,把船这样绑住再解开要耽搁多少时间?这不是自绝后路是什么?”
二人想想此话确实有理,都愣了:“那怎么办?”
裴秀卿解下一捆刚刚松开的绳索,递给那小二:“你刚才不是说会水?能不能把这绳缆接起来,游到对岸绑上另一面的码头,一会儿划船过岸的时候让船上人抓着绳索往前,过江再斩了这绳索,船应当就没那么易飘走。”
小二将信将疑:“能行么?”
王犇抢先接过绳索,咬牙:“行不行都死马当活马医了!走!我和你一道去!”
两人连好了绳索,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衫,不顾夜风瑟瑟,闷头一扎就窜进了江里。
裴秀卿在岸上看着二人载浮载沉,没多久就彻底消失在乌黑的江水中,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在岸边苦等良久,始终见不到一点动静,起初担心绳索长度是否足以跨江,后来又忧虑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馊主意而搭进去两条人命。这法子他也是走投无路才想出来的,没想到那二人并没有疑心,看来在兄弟的生死大事面前,什么成见都再不重要了。
直到过了许久,终于见到两个湿漉漉的脑袋重新冒头。裴秀卿喜不自胜,抱起衣裳冲到岸边:“快快,穿起来,别着凉!”又倒上两杯热茶端去:“绑上了吗?”
王犇嘴唇冻得发紫,灌下整整一杯热茶,脸上才恢复些血色:“绑上了!结实得很!”
裴秀卿大松一口气,听见王犇跟着打了一记喷嚏,问:“要不要烧个火取取暖?”
王犇伸手拦住:“不不,火堆太扎眼!当年我们在神武营,可是驻扎在苦寒的漠北,当家带着我们连冰窟子都跳过的,身体好得很!冻这一会子不碍事,你别小瞧了咱们。”
“那你们靠着炉子,里头炭还烫着,比在外头吹风总是暖些。”裴秀卿把二人往灶边让,此时再瞧那王犇,已经顺眼了许多:“你们俩,都是跟着你们当家一道从神武营出来的么?”
王犇擦干了脸,指着身旁的小二比划起来:“是啊。别看他个头小,他可是咱们营里头手艺一等一的伙头!这么大的铁锅,这么大的锅铲,他一个人就能耍得团团转!半个时辰搞定七八十人的饭菜那是不在话下,连当家的都直夸他做的菜好吃。”
裴秀卿想起楚笑之给自己做饭时狼狈生疏的模样,不禁莞尔:“原来你们那真有厨子,他倒是没有诳我。”
他嘀咕得小声,王犇没听见,自顾自说道:“只可惜当年我俩刚被征召就遇到了变故,也没吃上几天安生饭。要不是有当家舍命相救,怕是早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裴秀卿听他说到当年,正是他最感好奇,便一面为二人添茶一面问:“什么变故,能说给我听听么。”
小二接茬:“这世道,发生这种事其实也不算稀奇。当年神武营的总兵克扣了军饷,将士们饿得发慌,几乎要造反。上头为了救急,就派人到附近打秋风,搜刮点粮草填窟窿。偏巧这一年闹灾,百姓庄稼欠收,被逼得无路可走,下跪磕头求咱们放一条生路。兄弟们不好意思再与他们为难,只好空手回去。
没想到总兵大人不乐意了,居然说闹灾只是借口,不惩戒一下刁民们不知道厉害。于是给那一村人安了个造反谋逆的罪名,专门派兵去弹压。有兄弟看不过眼,提前悄悄通知了百姓。等到神武营的人马杀到时,那村人早已经跑了个干干净净。
上头因为这事勃然大怒,说咱们神武营出了内奸,最先怀疑的就是这一队受命讨逆的人马。他还说了,找不到祸首是谁,就把大家都关起来,以同罪连坐。咱们这群同袍亲如手足,到了这时也义字当头,发誓有难同当,绝不屈打成招互相出卖。没想到,这时候当家的站了出来,主动承认说通风报信的是他,要上头把大家伙都放了,说要杀要剐全由他一人承担。”
裴秀卿:“不是他吧?”
小二摇摇头:“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只知道,那时候咱们人人都有通风报信的心思,可人人都害怕后果,所以没人敢轻举妄动。”
裴秀卿看见王犇慢慢低下头去:“你的脸怎么红了?”
王犇羞愧:“当年……通风报信的人是我。”
小二:“原来是你!”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猜过会是你,那时候你和那村子里的秀儿是最要好的,秀儿的爹娘待你也像亲儿子似的,你去通报一声,我倒不觉得意外。”
王犇激动:“当时我把实情告诉了当家,本想主动认罪。但当家的说他有办法,叫我千万沉住气不要声张,等他三天,三天后到虎尾岗接应他。谁能想到第二天他自己投了案,第三天就被罚了打一百军棍,听说打到最后整个人已经没了气,打完直接扔到了虎尾岗去。”
第18章
裴秀卿惊诧:“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的楚笑之活得好好的,叫人全然想不到他曾历过这样一劫。裴秀卿虽然已知结果,但乍一听见他遭难,心里还是有些没来由的揪紧。
王犇:“神武营的军棍一向狠辣,棍子上绑有荆棘,行刑前专门沾过辣椒水,不但能打得人皮开肉绽,还能叫人疼得生不如死。这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吃上十来下怕不就要断气,哪怕是我们这些练家子,挨上个五十下也是非死即残。”王犇言语中透出不忍,“我听到这个消息,连夜赶到虎尾岗去,到了悬崖边向下一望,才知道原来那是个专门抛尸的乱葬岗,神武营里头被上了军法救不活的都会被扔到这儿来,只是我新丁入营,之前并不知道。我和几个兄弟打着火把爬下去,从夜里一直翻到天亮,也没在乱尸堆里找到当家的影子。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被山上的豺狼叼走了,可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问,好像都怕这话一说出口就会成真似的。”
裴秀卿一时出神:“虎尾岗,虎尾岗……这名字怎的这样熟悉?”
王犇解释:“虎尾岗在猛虎山的东首,猛虎山西起虎首峰,依次有虎背崖,虎腹峡,虎爪岩等等,都是北麓山脉中的一支。”
裴秀卿:“猛虎山!是了,原来真是在猛虎山。你说的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王犇:“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裴秀卿:“三年前我也途径过猛虎山,当年在那附近碰到过一批落难逃亡的村民。那年北麓大旱,我问他们为什么南迁,他们只是支吾不说。我以为天灾晦气,村民们不愿提及,便没再多问,原来当时遇见的竟是被你通知逃难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