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17)

姜绍去而复返,戴度在马车外道:“殿下?”

“阿兄。”吉贞一只柔荑掀起卷帘,容颜在清濛的山色中如玉般光洁明媚,她嫣然一笑,说道:“阿兄家的小郎君,稳重知礼节,我很喜欢。陛下与他年纪相仿,在宫中颇感寂寞,阿兄可否割爱,送小郎君进宫,与陛下作伴?”

“殿下!”陈氏惊叫一声,仓皇地看眼戴度,忙道:“殿下不可。乡野小儿,粗鄙无知,入宫之后,怕得罪贵人。”

“请令郎去陪陛下读书习武,长成之后,陛下自会赠他一份锦绣前程,这样的事,别家求也求不来的,阿兄不愿意?”陈氏扑上来抓着吉贞的衣裙,哽咽着哀求她,吉贞置若罔闻,她泰然自若地端坐着,两眼只看戴度,“阿兄莫要糊涂,你只是区区判官,以后这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

戴度先是愕然,被吉贞循循善诱,也动了心,瞧一眼远处正在打闹的一对儿女,又见陈氏只是流泪摇头,他左右为难地拧起了眉头。

“夫人。”吉贞的手很稳,她将膝头陈氏的手携起,陈氏那躲避的眼神不得已与她正视,吉贞温柔地拂了拂她鬓边微乱的发丝,轻声道:“为母亲者,总要为儿女的前程计。小郎君是阿兄的嫡长子,戴申膝下并无儿女,万一哪一天他有不测……”吉贞有意停了下来,笃定的眼神里带了一□□惑的意味,“未来的三镇节度使,难道你要他在这武威县里长大?”

“臣愿意。”戴度将吉贞对陈氏的话尽收耳底,他幡然醒悟,上前两步,急不可耐道:“臣愿意。劳烦殿下举荐。”

“不可!”一道清脆的声音道,那名青衣小奴秦住住自旁边的马车上纵身跳下,奔到戴度面前,张嘴便道:“公主此举分明是要挟持小郎君入京为质,日后以此辖制戴氏,夫人与郎君不可中计!”

“你……”戴度气得脸色都变了,又不好严词骂他,只能甩袖斥责道:“我与殿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还不速速退下!”

“叫他留下。”吉贞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卷帘“啪”一声被她甩开,她下车,慢慢走到这大胆的秦住住跟前,脸上还带着一丝微微的、凌冽的笑,秦住住与她对视片刻,终究低下了头,吉贞眉头一扬,问道:“你说的戴氏,是戴申的戴氏,还是戴度的戴氏?”

“戴申、戴度,本为骨肉至亲,不分彼此,都是姓戴。”他反口质问道,“殿下又是何意?”

“骨肉至亲,不分彼此?”吉贞轻轻一笑,转而对戴度道:“阿兄,我听闻戴申此战不利,重伤在身,怕命在旦夕,不如向陛下请旨,准日后阿兄承袭爵位,节制三镇,以免戴申突然死了,陇右军大乱,可好?”

“殿下,”戴度倒是跃跃欲试,只是顾忌着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辞道:“二郎身骨一向健壮,倒不必……”

“戴申活得好好的,殿下为何咒他死?”秦住住倒不顾忌,张口闭口将戴申的名字挂在嘴上。听了吉贞几句话,他抑制不住怒气,语气更冲了。

“我随口一说,你何必着急?”吉贞嘲弄地看他一眼。秦住住立即闭上嘴不再开口。吉贞歪着头将他端详片刻,忽然携起他的手腕。他始料未及,很警惕地退了一步,右手被迫高举,盯着吉贞。

“我听说这只手颇擅长行楷?”吉贞挑眉道。这分明是只女人的手,洁白修长,指尖有薄薄的茧子。

“不算擅长,略懂而已。”秦住住不再掩饰,傲然回了一句,她使劲将手收回。

戴度在旁眼睁睁看着,心知秦住住已经暴露,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上前一步,将这个胆大妄为、惹是生非的秦住住护在身后,“殿下,”他汗颜赔笑,“这是二郎的妾,今日随贱内一同来拜祭先父,还请殿下莫与她一般计较。”

吉贞见戴度如此惶恐,心知秦住住果然十分得戴申宠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沉默片刻,见那秦住住在戴度背后扬着头,眉清目秀的脸上挂着心知肚明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吉贞眸光一转,对戴度道:”阿兄,我要往凉州城内转一转,阿兄能否带路?”

“殿下请。”戴度松口气,让开一步,请吉贞先行,回身则使以眼色,令陈氏将秦住住领走。

“姜绍。”吉贞脚步未动,忽然吩咐道,“秦氏脖子上的玉龙子,你去取回来。”

“是。”姜绍往秦住住脖子上一望,立即明白过来。他在禁宫久了,对玉龙子早有耳闻。走到秦住住面前,说声:“得罪。”不管她躲闪,匕首过处,丝络无声断裂,一枚莹润冰凉的夜明珠落在掌心。

“殿下为何要抢妾的东西?”秦住住惊魂未定,气得跺脚。

“玉龙子是先帝征西域时获取的宝物,我幼时尝将它悬挂在帐顶照明的。”吉贞接过姜绍奉上的玉龙子,这失而复得的宝物,在掌心静静散发盈盈光辉,她对戴度很和气地解释,“戴申离宫时,我转赠给他。如今物归原主,还请阿兄转告他。”

戴度忙应了。

吉贞握着玉龙子缓缓走到山峰高耸处,见山色清濛,烟气淼淼,层峦叠嶂、此起彼伏的远近山峰如朵青莲,徐徐绽放。她心念一动,想把玉龙子丢入山谷之中,举起手踌躇片刻,又收回来,交给桃符,“留着,以后回京,给太后宫里的云团戴。”

“给猫戴干嘛呀。”桃符笑道,“咱们还拿回去挂在帐子里,晚上多亮,又没有烟气。”

“你倒不嫌?”吉贞刺她一句,便戴上幕篱,领头往山下去了。

凉州一游,有姜绍麾下几十兵士护送,戴度领路,浩浩荡荡的人,引来无数百姓尾随围观。吉贞的食邑,在昌松、嘉麟、天宝三县。县民只知此地是清原公主的封地,却从未亲眼目睹公主真身。她抵达昌松时,全县百姓争相跪拜,以为神仙下凡。

吉贞隔着幕篱的轻纱,看着外头模糊的人影晃动,她微微一笑,对旁边的桃符轻声道:“我这会心里好过些了。”

“殿下刚才应该给她几个耳光。”桃符哼了一声,对秦住住的放肆耿耿于怀。

“她不值得。”吉贞认真地琢磨着,“你说,昌松三县的百姓,一人一拳,能将戴申打死么?”

桃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很解气地说:“一人一口唾沫,能将他淹死咧!”

“牛羊遍地,路不拾遗。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凉州是个好地方。”吉贞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问姜绍,“离范阳还有多远?”

“快马加鞭地走,也要半月才到。”姜绍明显地心急了,“离婚期不过十日了。”

“我们从凉州走,叫屈大通自会州速速赶来。”吉贞立即道,“星夜疾驰,也许赶得及。”她吩咐姜绍道:“坐车太慢,你牵一匹马给我。”

“殿下骑马?”姜绍有些意外,他满以为吉贞是根本没把这个婚期放在心上。

“先骑一程吧,明日再换马车。”吉贞也不勉强,她在宫中常打马球,骑术是可以的,然而毕竟一个女子,长途跋涉,坚持不了几日。正好穿的正是胡服,她接过马鞭,如一只轻盈的燕雀,翻身上了马,疾驰而去,穿过城门,正见对面一队穿了甲胄的人马往城里赶来。

两队人马逐渐接近。吉贞慢了下来,对方也骤然勒马,他生就一双浓眉,英气勃勃,只是脸色不好,嘴唇干得起皮。大概急着赶路,牵动了伤处,他咧嘴“嘶”一声,下意识抚了抚胸口,一脸防范地扫视着姜绍的卫队。

着羽林卫服饰的骑士突然出现在武威县,是稀罕事。果然清原公主到了凉州。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蓦地回视队伍中仅有的两名女子。

见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幕篱和桃符脸上来回扫视,吉贞陡然心头火气——你是瞎子不成?一手掀起幕篱,她嘴角还带着冷笑,泠泠目光注视着他,“使君,”她慢慢说,“风采如昔呀。”

戴申张了张嘴,他余光去看城里景象,见众官在城门口驻足相望,是在为吉贞送行,此外并无异相,大概吉贞并没有在武威县闹出人命,他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紧绷的面容也舒缓了一些,“殿下,”他经年之后,终于再次得以端详她的脸,有些尴尬、感慨、亦有些疏离,他说:“殿下倒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以前什么样?”吉贞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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