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87)

“求之不得,何须立誓。”

怀中女子轻轻颤抖,胤禟感到身前的衣衫已是温热一片,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有我在,只管哭闹。”

窗外清辉老旧,如终于开封的酒色,依然是江南水韵,姑苏风月,可醉眼朦胧中,分明已改头换面。烛花残红,终换人间世,山色尽青,难回梦里家。

缘越捉越散,情越酿越深。大梦十数载,余岁故人疏。

“胤禟,你信命么?”

“何出此问?”

“明知有劫,渡之,则违心,不渡,则大难,你如何选?”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纵有大难,不拘此身,不违此心。”

“君意已决,妾自从之。”

“阿念?”

“我是说,我选的与你一样。”

“有祸不避,自取灭亡!”静宁愤愤搅着药碗,“你们夫妻俩,假清高。”

“你看过戏本子没有,有时,正是对命运的回避,促成了命运的在场。”

“你每次的大道理,都要拿戏本子说事儿,小久,你这是偷看了多少?”

“那我换一种说法,人间万事,九成皆是必然,三年前,大阿哥举荐八爷,致使皇阿玛猜疑惊惧,虽则事发突然,可是,若非皇阿玛早存芥蒂,又岂会那般严惩?大阿哥不过是个由头,就算重来,却该在哪一步重来?”

静宁气得差点砸了药碗,“别提那事儿,一想到我家老八被铁锁加身,推入议政处审犯人一般,我就恨不得给那老头灌一碗醒神汤,让他好生看看自己的手笔。”

展念连忙捧过药碗,边喝边捂住静宁的嘴,“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我,还有我家老八,活得够憋屈了。上个月,额娘薨逝,今日,皇阿玛亲自主持满月祭祀,仿佛是无上荣宠,然而额娘生前,他又有多少怜惜?‘母家甚微贱’不是他说的么,额娘郁郁而终,他可有半分愧疚?”

提起良妃,展念心下也一阵怅然,“这段时日,你便不必来陪我了罢。”

静宁瞪她,“我倒是想,可你这病几时能好?早跟你说,生孩子遭罪,果然现世现报了。”

展念向她微微眨眼,“你可听过,‘病病歪歪活百年,硬硬朗朗走人前’?”

“我只听过祸害贻百年。”静宁没好气地冷哼,“你说你,能不能让你家老九少操点心?自打苏州回来,他便转了性子,反倒希望我多来走动,我寻思着,定是你有什么女儿家的心思,不肯同他说,可我瞧你正常得很,除了最近特别喜欢那把古琴以外……”

“他,是怎么说的?”

“就说,别让你一个人待着,闹腾点好。”静宁一双明艳的眉目紧紧皱起,“依我之见,你家老九才是真正‘受制于妻’,怎么这样的罪名偏偏扣在我家老八身上。”

展念笑意盈盈,“八爷无妾室,无子女,这样的罪名,不给他,难道要给妻妾成群,儿女双全的九爷么?”

“既然已经儿女双全,何必还替别人养儿子,朝里那帮穷秀才,时不时便要参你二人居心叵测,收买笼络。四十七年,皇阿玛下令‘凡非本王门上之人,俱不许在别王子阿哥处行走’,那个,那个克什图,怎么找上九弟的?”

“并非他找九爷,是他夫人的婢女。那时九爷远在蒙古,我怀着小言,月份大了,便闭门谢客,谁知那个丫头跪在秦管家门外,秦管家询问何故,又不肯说,只要见我。”

“秦道然也是好心肠,无怪九弟用他一个汉人为管家。”

“那丫头见了我便哭,说是自家夫人诞下一个男胎,因生来体弱,自家老爷便要溺死,先前已溺死了一个,若这个再保不住,自家夫人怕是……”

“虎毒尚且不食子,克什图也太不是个东西。”

“你自小金娇玉贵,不愁吃穿,哪里知道过日子的难处。”展念指了指桌上的账簿,“亲王岁银万两,禄米万斛,贝勒岁银两千五百两,禄米两千五百斛,贝子岁银一千三百两,禄米一千三百斛。克什图为闲散宗室,岁银百两,禄米百斛,府上大小人丁三十口,如何养活?”

“我少时听老人说,在极贫穷极偏远的地方,为过日子,只会抚养强壮的男婴长大,弱男容易夭折,女子没法种地,生出来就随便埋了,可料不到,天子脚下,皇室之中,竟也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克什图是□□一脉,虽然几代之下,衰微无闻,可面子上的东西,也不是说放便放的,正因如此,溺婴之事往往隐而不宣。”

“那婢女怎么想到来求你们的?”

“皇族秘辛,若求援手,其一,此人同为皇族,其二,此人有钱有权,其三,”展念抿唇一笑,“此人好管闲事。”

静宁也笑了,“这第三条,非你们夫妻莫属。”

“我倒觉得,重点在于有钱。”

“是,也只有九弟,用岁银经商生财,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将府里管得没半点油水,他开源,你节流,可你俩又不缺钱,老了还能带进棺材不成?”

“府上诸人的月银,已比别家都高出许多,再捞油水,可说不过去了罢。何况,这么一大群人,都指着九爷的钱过活,他怎能不兢兢业业,日进斗金呢?”

静宁扑上来一通乱挠,“看看,看看,地主婆的嘴脸又露出来了。”

展念边笑边躲,“八嫂!手下留情!”

“哼,接着讲,那婢女说了什么?”

“她想要十两银子,回去给克什图,求他留那孩子一命。”

“区区十两,你没给?”

“没给。”

“一分没给?”

“嗯。”

“为何?”

“我告诉她,十两银子,杯水车薪,留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

“她哪里懂得这些,你直接给了打发走人不就完事。”

“我也好管闲事啊。”

静宁一个白眼,“我只听老八说,九弟回来后,忽然给皇阿玛密折上奏,直言□□、太宗子孙散落,境遇窘迫,以至杀婴之事屡见不鲜,愿尽微薄之力,救得一二,惹得皇阿玛沉吟良久,一面感到愧对先祖,一面怀疑儿子捣鬼,不过,总算还是默许了。原来,始作俑者是你啊。”

“凡事一旦开头,便接二连三,无穷无尽。”展念惆怅地叹气,“我把弘相给兆佳氏以后,她特意来拜谢我,说福晋厚爱,但真的不能再养了,琇莹倒还乖巧,琼华却是个不老实的,谁知弘相以后怎样。”

“你也是,欺负她本分,可她一个人坑。”

“兆佳氏刚走,郎氏便眼巴巴来了,那亦是个极好的女子,我便将弘旷给她了。”

“她是你男人的妾室,你还夸她好?”

展念诚恳地点头,“嗯。”

静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正斟酌措辞,也晴已掀帘回禀,“九爷回府了。”静宁如释重负般起身,“约莫老八也快回来了,我不留了。”前脚踏出大门,后脚却又生生顿住,恶狠狠地回眸,“好生休养,若病死在我前头,我不饶你。”

“我若病死,也必先把你气死才能合眼。”

静宁忍不住一笑,扬长而去。

不消片刻,胤禟便换了一身常服进来,“吃过了?”

“嗯,小言黏着如英玩去了,一时回不来。你呢,今日应酬结束了?”

胤禟颔首,走至榻边,向她伸手,“终日卧着也不好,我陪你走走。”

展念将手递给他,笑道:“九爷这样的忙人,竟也有空散步,当真稀奇。”

“十四福晋,今晨殁。”

展念一愣,她与十四福晋虽相交不深,但因胤禟与胤祯关系亲厚,倒也时常走动往来,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一场高热,终究没熬过去。”

胤禟已替她披上狐裘,提一盏灯携她出门,十二月的寒风冷冽如刀,展念打了个哆嗦,回身便往屋里撤,“算了罢,好冷好冷。”

胤禟早已料到,一把将她捉回,“只顾生炭拥炉,早晚要闷坏。”

展念打量他的神色,“我知道了,上上月十福晋病故,上月良妃娘娘薨逝,如今十四福晋新殁,你怕我……”

“没有。”

展念却分明感到,那双手,已下意识握紧了她。她微微一笑,“好好,你说没有便没有。”

“你已许我白头。”

“你亦曾许我。”展念有些鼻酸,她点着胤禟的心口,一字一顿道:“然诺重,君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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