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70)

胤禟却怔忡当场。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样笑。虽然仍是敛着性子,只有垂头偷笑,然而微微耸动的肩膀,却泄露了昔日的俏皮。他不敢动,更不敢言语,生怕扰了眼前猝然而至的好梦,在梦里,她永远是最知他心思的姑娘。

从来不必开口,尘世唯她意会。

展念迅速整理好面部表情,重新舀起一勺送至他嘴边,然而双眸仍藏着一抹盈盈笑意,“吃不吃?”

胤禟瞥了一眼,“胡萝卜?”

“你都没吃过,尝一尝。”

“不尝。”

“那我这儿的鲫鱼汤你是不是也不喝?”

“不喝。”

“胡萝卜是甜的,很好吃。”

“不吃。”

“你怎么还这么挑食啊?”

“嗯。”

“你信我,真的是甜的!”

“……”

知秋守在门外,听着屋内笑语,尚在感慨,发觉一旁的佟保竟已微微红了眼眶,她边笑边递给他一方帕子,“佟保,怎么越活越多愁善感了?”

佟保转身背对着她,“你有多久,没听过主子这样说话了?”

知秋轻声叹息,“九年了。”

猜测九爷与福晋的感情状况,成了府上诸人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说,九爷是生怕正室衰弱,侧室作乱,此为制衡,并无真心,否则何故只在此用膳,并不过夜?也有人说,福晋此处的饭菜,专拣九爷不喜的呈上,若非九爷有意修好,又怎会容忍多日?”

展念一笑,“制衡?府里竟有如此人才。”

说话间,也晴已上前,展念遂对知秋道:“你先去吧,看看小厨房今日做什么。”

知秋应声退下。

展念看了眼也晴的脸色,淡淡问:“宫里出事了?”

也晴点头,小声道:“八阿哥,出事了。”

九月初七,胤祀忽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居此要职,朝野震动。九月十六,皇帝回京,十八日废太子,幽禁于咸安宫。

废太子的理由十分微妙,据圣谕,因废太子“肆恶虐众,暴戾□□”,犯下种种恶行,皇帝甚至搬出了诛索额图的旧事,“从前索额图欲谋大事,朕知而诛之,今胤礽欲为复仇。朕不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

对此,静宁直接用一个白眼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索额图不过是太子……哦不,二阿哥生母孝诚仁皇后的叔父,再亲能亲得过将自己从小养大的皇阿玛?为了一个索额图复仇自己阿玛,这话你信么,反正我不信。皇阿玛也是,大阿哥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那里头多少不实之言,他也不审一审就直接扣到二阿哥头上。”

展念:“你不要总是发表这种危险言论……”

也晴的声音打断了展念的思绪,“所谓立嫡立长,大阿哥争储之心已显,近来一直沉不住气,今日早朝,遭到皇上严斥,谓其‘秉性躁急愚钝,岂可立为皇太子’,谁知大阿哥眼见无望,便一力保举八阿哥,惹得皇上勃然大怒。”

展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想不到,这最初的一争,并非八爷本意。”

也晴却有些困惑,“为何大阿哥要推八阿哥?”

“八爷自小在大阿哥生母惠妃膝下长大,几日前又被授予要职,此番若大阿哥举荐有功,八爷便可成为他新的靠山,若惹皇阿玛猜疑,那也不过是打压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罢了。”

“原来如此,怎么算,大阿哥都不亏。”

展念颔首,“所以,今日宫中,八爷如何了?”

“云敦传来消息,早朝后,皇上召诸皇子入乾清宫,谈及前任内务府总管凌普因党附太子而被抄家一事,八阿哥继任总管一职后,对凌普家人多有庇护,前几日皇上还赞他仁德,今日却说这是废太子行径,妄博虚名,若再有人称誉八阿哥,必杀无赦。皇上还说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今其事皆败露,即锁系,交议政处审理’。”

“锁系?”展念吃了一惊。

胤祀那样一个风姿雅洁之人,竟被铁锁加身,这对他,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奴婢实在不懂,二阿哥行止有亏,德不配位,怎么忽然变成八阿哥谋害他的缘故了?”

“九爷呢?”

“九爷和十四爷当场就不同意,言语间顶撞了皇上,皇上大怒,甚至还拔了侍卫的佩刀,五阿哥立即跪抱劝止,皇上犹不解气,九爷和十四爷……各挨了一个耳光。”

五阿哥为胤禟同胞兄长,平日虽闲云野鹤,心里终归是为弟弟悬着心。

展念想到父子之间拔刀相向的场面,只觉荒唐莫名。再想到当众被扇耳光的滋味,又觉一阵心疼。她起身道:“我随处走走,不必跟着。”

云敦既已递了消息,估摸时辰,胤禟也快回府了。凭展念对他的了解,他今日不会去归来堂,定要去自己的停云堂,若从角门进入,虽是隐蔽,却显得刻意,胤禟当不肯为之,若如常从正门入……

展念已勾勒出一条人少的路径,她慢慢走着,穿过一处景致甚佳的花园,不期看到完颜月正带着如英路过,如英怀中捧着不少市井玩意儿,大约是刚刚逛街回来。

另一侧,胤禟正匆匆行来,此番竟连佟保都不在身边,展念看清他红肿的侧脸,清晰的掌印已足以说明皇帝下了多重的手,胤禟亦看见她,身形猛地一顿,本就凶神恶煞的神情更加冰冷,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加快脚步,似想赶紧避开。

“阿玛!”

身后,如英已瞧见了他,拼命扯着完颜月想上前,“阿玛阿玛!”

意料之中,展念看见他眼底有一掠而过的慌乱,他僵立原地,既没有回头,也无法装作未闻地走开,骄傲如他,自然不肯被任何人瞧见这般狼狈模样。

如英已迈开小腿跑来了。

展念微微一笑,大步走向胤禟,胤禟眸中浮出些许诧异,不知她要做什么。事到如今,想要支走一个迫不及待想见阿玛的小女孩,已是不太可能,但,支走板正守礼的完颜月,她倒有办法。

展念先几步站在胤禟身前,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吻上他毫无防备的双唇。

胤禟宛如石化。

如英傻了,完颜月呆了。

然而不过片刻,完颜月便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挡住如英的眼睛,将她整个抱起,如同落荒而逃一般,瞬间便远离了这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地方。

展念余光确认她们已走远,便也退开一步,然而胤禟忽然扣住她的腰,用力吻了下来。

“九……”展念想避开,然而胤禟的另一只手已抚上她的后脑,不容她有闪躲和开口的机会,他的吻近乎凶狠,仿佛压抑多年的情绪骤然决堤,几乎要将展念淹没。

温柔而冰冷,绝望又渴求。

九年前他从未这样吻她,那时的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缠绵,而非如此不顾一切地疯狂。

展念忽然有些想笑,九年前,是她主动凑上他的唇,九年后,依然是她,先吻住了他。

胤禟终于放开她,盯着怀中女子微红的双唇,笑意是不加掩饰的快乐,“展念,你还是在乎我的。”

展念喘息着移开目光,然而脸色已是可疑的嫣红,“我是免你难堪,不是让你变本加厉。”

胤禟牵起她便走,“吃什么?”

“你不是回停云堂吗!”

“福晋既帮了,便该帮到底才是。”

“九爷如今已这般无赖了么?”

“福晋倒比从前宽容大度许多。”

“……”

吃过饭,展念命也晴取了一块毛巾,包了几块碎冰,敷在胤禟脸侧,“明天就能淡去不少,或者你上朝前,我替你遮掉。”

“八哥被交与议政处了。”

“我知道。”

胤禟一笑,“天地间,可有这样的父子?”

“但是天地间,有这样的君臣。”

“连你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展念抬眸看他,目色干净澄澈,“九爷孜孜以求,不过‘真心’二字,然而九爷生于帝王家,自然也明白,唯有‘真心’难求。”

胤禟对上她的眉眼,“难求,并非全无,不是么?”

展念与他相对坐在榻边,被如此凝望,心中不由一动,正想保持惯常的缄默,胤禟却已欺身吻住她,双手缓慢有力地覆上她的背,他不须言语,她却已知晓,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心安的所在,只要她这样陪在他身边,便是岁月如歌,朝暮温柔,人间的风雨再冷,他都欣然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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