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65)

“九爷勿虑,我自有手段。”

胤禟一怔,半晌涩然一笑,“是啊,你早不是那个,需要我护着的丫头了。”

董鄂府前,看门小童正就着午后的日光昏昏欲睡,“姑娘有事?”

女子眉目间有逼人的风华,气度矜贵,“告诉老爷和夫人,不孝女玖久,归来请罪。”

小童颤颤巍巍开了门,“大,大小姐?”

董鄂玖久为董鄂齐世和正室那拉氏唯一所出,她的失踪直接导致了正室式微,侧室欺压,是以那拉氏在府上的日子颇不好过,若非胤禟扛着多方压力,拒不退婚,名义上仍保留了董鄂氏与爱新觉罗氏的姻亲,于董鄂府亦是厚待,只怕那拉氏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九年里,皇帝几番有废约重娶之意,董鄂齐世亦愿从命,而胤禟一力挡下,皇帝与宜妃遂迁怒董鄂一府,是以董鄂齐世也如履薄冰了许多年。董鄂玖久的归来,实是一件让董鄂齐世与那拉氏皆如释重负的喜讯。

然而当展念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痛哭流涕的妇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内心还是感到有些微妙。幸好她昨夜认真通读了钟仪给她的剧本,对于董鄂玖久的人设已然揣摩清晰,是以此情此景下,也十分配合地落了几滴泪,再次长跪不起,面色凄楚,“女儿不孝。”

那拉氏将她扶起,董鄂齐世缓缓叹了一口气,“当年,京中名医皆说你薄命,如今看来,皆是荒唐!”

“不孝女流落塞外,幸得高人收留诊治,然则浑噩之中,已将从前之事悉数忘却,不知来处,不知名姓……”展念垂眸,微有哽咽,“上苍眷顾,忆起一二,竟允玖久生年,尚可承欢膝下。”

董鄂齐世微微皱眉,“若你流落塞外,则三十七年,京中出现的女子又是谁?”

“想是容貌略似,不免错认。”

彼时,陪在她身边的是知秋,此刻若是认了,难保日后不会被有心人翻出。董鄂玖久乃名门闺秀,未践婚约,却与九皇子同府而居,终归是骇人听闻。

那拉氏抚着展念的头,“九皇子始终惦记着你,你毕竟大了,这婚约可不该再拖了。”

董鄂齐世扬眉喝道:“玖久才回来,你便急着送出去?天底下,可有你这样的额娘!”

那拉氏不敢答话,展念已敛裾一礼,肃容道:“不孝女任性妄为,令阿玛、额娘牵挂多年,若再因我而生嫌隙,女儿万死难恕。额娘之言,实为深明,于情,九皇子讲信重义,足见其心,于理,九皇子正室空悬,甚是不妥,还请阿玛三思。”

董鄂齐世愣了半晌,笑道:“还是这个性子。”

展念微微而笑,“不废礼,不徇私,方是清白人家。”

“罢了。”董鄂齐世想是忆起了数年的战战兢兢,“我即刻往九阿哥府走一趟,问问他的意思。”

董鄂齐世走后,那拉氏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不仅缓和了,甚至露出掩不住的喜色,拉着展念在内宅好生炫耀了一番,似是抑郁多年的气终于顺了,展念早将董鄂府上下人等的剧本牢记于心,幸好玖久素性骄矜,不大搭理府上唯唯诺诺的一干人等,是以她只管摆出清冷姿态,能不开口绝不开口。

黄昏时分,董鄂齐世回府,如释负重且满面喜色。不过,他回府后并未去找那拉氏,而是先行前往玖久的闺房,略有伤感,略有欣慰,“玖久,阿玛替你看过了,九皇子确是可以托付之人。”

展念一笑,“女儿知道。”

“嫁过去后,可不许委屈了自己,有阿玛给你撑腰。”

“好。”

董鄂齐世神情怅然,“一晃眼,小玖久都出落成好看的大姑娘了,罢了,继续做你的事罢,阿玛……再看一看你。”

展念一愣,心底竟泛起些许波澜,这个陌生的时空,这个陌生的阿玛,竟让她无端酸涩,仿佛在曾经缺失的某一块空洞中,忽然发出了绵绵的回响。

大婚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来。

送聘礼的那日,董鄂府上上下下,几乎是蜂拥而至地围观,执事官立于堂下,朗朗宣读礼书,一箱箱珠光宝气的物什次第抬入,聘礼之丰厚,早已越了皇子娶妻的仪制规定,打听了方知,竟是皇帝的授意。

年长的皇子中,只有胤禟未娶正室,念及二人蹉跎多年,总算尘埃落定,又念及故太后生前,最为疼爱董鄂家的千金,皇帝御笔一批,赏。

皇九子胤禟,素有“大清皇商”的声名,家财不计其数,显山不露水多年,一出手便令人瞠目结舌。皇帝几日后巡幸塞外,不仅命皇八子胤祀监国,亦准许皇九子留京完婚,朝堂之上的情势已然明晰,一时间,董鄂府门庭若市。

成亲前夜,伴着更漏声声,对着嫁衣烈烈,展念却独坐至天明。

雕梁画栋,珠玑帘栊,明明入目皆是锦绣,她却蓦地想起青砖黛瓦的水乡小镇,想起那间纸窗木榻的小宅,那方被油污熏染的厨房,和那个与之闲度晨昏的人。

不知他,如今可好。

不知他,是否听闻她的消息。

清晨疏落的光线投入,婢女与老嬷嬷开始忙前忙后,脂粉扑了一层又一层,展念被那香气熏得发晕,索性自己就着铜镜描画了,玖久最为贴身的丫鬟也晴替她整理着凤冠与霞帔,满身珠翠绫罗,似人间不尽的繁华富贵。

也晴整理罢,将妆台前的玉哨重新系在展念颈项间,“此物贵重,姑娘可要当心。”

展念看向她,“不唤‘小姐’?”

也晴一笑,“姑娘是要做福晋的人了,如何还是小姐?”

怪不得,钟仪不仅能查清董鄂府的上下人物,连董鄂玖久的性情、往事亦是事无巨细,展念早就疑心,董鄂玖久的身边,怕是也有钟家的暗桩,“那你认小姐,还是认福晋?”

“福晋便是小姐。”

展念将房中诸人支开,淡淡问:“那你可知,故人安好?”

也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小主子听闻姑娘新婚,特送了贺礼。”

展念接过,看到信封上清淡的“阿离芳启”四字,指尖竟不住轻颤。莫寻的字迹,她早已捻熟于心,此番见到,心底蓦然涌出悠远的温暖与柔肠。

抽出其中笺纸,不过寥寥笔墨。

“遥贺新婚,百岁为欢。”

展念读了一遍又一遍,方小心收好,藏入怀中,只觉一片熨帖安稳,仿佛世间风雨刹那止息,唯余光风霁月的清明。

门外,终于有礼官高声读起迎书。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鴈总备,玉帛戋戋……”

展念梳妆已毕,搭着也晴的手,慢慢出了门,渐闻鼓乐丝竹,欢声笑闹,董鄂夫妻已等在外间,地面铺起火红的锦缎,迤逦绵延。

展念长跪,“玖久拜别阿玛。”

董鄂齐世的笑中几分伤感,“但望小女,一世安乐。”

“玖久拜别额娘。”

那拉氏眼中含泪,替她覆上正红色的喜帕,“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展念俯身叩首。

府门缓缓打开。

胤禟淡淡抬眸望去。

高挽的发髻间斜插几支金色凤钗,温柔夕光下耀眼夺目,长裙曳地,其上金线绣成的图案繁复华美,恍若一抹腾起的云霞。眉间绘下的殷红海棠依依而盛,朱唇微抿,顿生几分孤冷,如同寒夜荒火,灼灼艳艳,漫山欲燃。

一步一步,展念向他行去。

比起齐恒成婚当日,胤禟的神情并非无所顾忌的喜悦,甚至没有一丝笑意,但也不似从前那般冰冷狠戾,大红的喜袍下,一双眸清淡如水,在展念印象中,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

然而那样淡然的眉眼之中,却恍若历了九载霜雪,历了天涯海角,竟透出落叶归根的沧桑和等待。

红绸的另一端,被他紧紧牵起。

展念上轿,迎亲的仪仗浩荡起行,一派喧闹中,竟听得几声子规啼叫。

……

“小花,杜鹃鸟怎么叫?”

“不如归去!”

……

依照满族婚俗,新娘入府前,需跨一火盆,寓意纳福消灾,红红火火。展念下了轿,尚未看清便被胤禟抱起,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看。”

展念低声道:“多谢。”

胤禟抱着她跨过脚下的火盆,一直到行礼的喜堂才终于放下她,“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