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49)

钟仪吓了一跳,伸手想扶,然而又觉此举轻薄唐突,遂转头看向莫寻,“她怎么了?”

“她怕火。”莫寻蹲下身,想将展念扶起,然而展念神情已狂乱,拼命蜷缩着身体,破碎的嗓音不断重复听不清的呓语,对外界的一切已无反应。

钟仪看得着急,“扶什么,直接抱起来带走啊。”

莫寻没有动,仍是微微扶着展念,慢慢唤她的名字。

钟仪仿佛忍无可忍,蹲下身,一把将展念抱起,他走得极快,声音却仍是从容温柔,“别怕啊,醒来了。”

火焰的气味渐渐散去,展念终于恢复一丝清明,她迟钝地抬头,看见钟仪的面容近在咫尺,有些发愣。钟仪将她放下,露出一个风流笑意:“姑娘着实柔若无骨,往后可要‘努力加餐饭’才好。”

钟玉颜瞪了他一眼,俯身向莫寻致歉:“兄长素性狂诞,冒犯了赵姑娘,玉颜在此代兄谢罪。”

钟仪望着从始至终都淡然处之的莫寻,从方才直到现在,他的神色都无有波澜,显得无动于衷、漠然无谓。钟仪伸手拽过钟玉颜,惯常含笑的眉眼此刻竟是冰冷严肃,“何须致歉,他虽为兄长,相比之下,倒比你我更像外人。”

晚风吹动莫寻的白衣,灯火阑珊下愈觉沉默如雪。

展念并非视清白为性命的古代女子,相反,她倒很是感激钟仪的情急之举,他虽风流不羁,亦有君子风度,她向钟仪略施一礼,“今日,多谢了。”

钟仪复又满面笑容,“绵薄心意,承蒙美人不弃。赵姑娘面有倦色,小生在此告辞,后会有期。”

钟仪直接将莫寻无视,展了折扇,风雅离去,钟玉颜略一颔首,亦转身而去。

展念对莫寻一笑,“别担心了,我没事。”

莫寻不语。

展念目光下移,衣袖间隐约可见他紧握成拳的手,指骨处已是触目惊心的煞白,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你没有像钟子书那样做,是因为你有你的原则,不想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占便宜’,你的情绪从来不会写脸上,但是,我都明白的。”

展念对他扬起一个笑,“谢谢你,莫寻。”

莫寻已提步向前走,“回去。”

“好。”

庙会过后,二人又在此地盘桓了数日。

展念的身体虽仍是病恹恹的,但已是莫寻延请城中名医,尽力调养的结果。毕竟她先是中毒,后是小产,每一回都是侥幸捡命,休养不过半月,又长途颠沛,早将身体拖垮,再不能恢复到从前。

而展念不愿离去的另一个原因,是因她始终记着莫寻的“一月之期”,她不忍让莫寻再与她流离颠簸,毕竟剩下的时日已越来越短,她只想安静陪着他,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日上梢头,展念与莫寻漫步城中,边走边谈山西的美食,以决定接下来去哪家吃饭,点什么菜式,人群却忽然喧哗,展念踮脚四处张望,“怎么了?是来了哪家戏班子吗?”

来的却是一辆囚车。

展念注意到,广场的正中,不知何时搭起一座断头台。

押送的官员将囚车中血淋淋的男子提出,男子被迫趴着,头顶上方的斧头用细绳牵引,透出摇摇欲坠的寒意。半死不活的男子仿佛此时忽然醒来,声嘶力竭地叫道:“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冤枉!”

台下似有哭声和恳求声,但大多数人如同看热闹一般,七嘴八舌的兴奋掩盖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悲痛。莫名的恐惧从脚底窜到发顶,展念不知自己是怕惨烈的行刑现场,还是怕愚昧盲目的世人。

此时此刻,她怕极了这个时代。

“他真的……是罪有应得吗?”

展念的声音极轻,莫寻却听到了,他淡淡开口:“囚车漫漫,冤死者半。”

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当日的吴以忧,展念下意识往前一步,莫寻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闲事莫管。”

“闲事?”展念只觉好笑,“是不是无论一条命、十条命还是一百条命,只要与己无关,皆是闲事?”

“是。”

展念目光苍凉,“你们这一套,我永远学不会。”

莫寻忽然扳过她的身子,人群片刻安静,只听一声刀斧钝入血肉的闷响,似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落。展念浑身冰凉,不敢回头,心脏紧紧缩成一团,剧烈地跳动着。

她抬头去看莫寻,莫寻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直直盯着刑台,胸口难以抑制地起伏,握住展念肩头的双手也愈来愈颤抖。展念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挡住他的眼睛,“你也不要看!”

莫寻却猝然倒下,嘴唇发紫,浑身僵直,他尚且清醒,喉间却不受控制地发出几声痛吼。四周的人皆被他吸引了目光,“这,这是冤鬼上身了吧!”

人群听得此语,如避瘟疫邪祟,立即躲得远远的,隔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似乎饶有兴致,看着场地中的男子痛苦发作。

莫寻缓缓闭眸。

女子的声音带着怒气和惊惶,“睁眼!”

许是莫寻神智并未全失,他茫然地睁眼,一双眸痛得紧缩,似在看展念,又似什么都看不到。展念将他从冷硬的地面扶起,托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按摩他发僵痉挛的四肢,莫寻冷汗尽出,喉间止不住的□□越来越剧烈。

众人袖手而观。

“这姑娘生得可真不错。”

“何止不错,才情也是极好的。庙会那日,就是她教怀玉楼的馨儿跳舞。”

“这男的是她什么人?”

“甭管什么人,摊上这样的,都够倒霉了。”

“……”

不知过了多久,莫寻的痉挛终于有所缓解,他似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展念知晓他所想,俯身轻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莫寻勉力颔首。

展念亦不想再听周遭的脏污之言,用尽全力将莫寻扶起,莫寻虽消瘦,终归是个男子,展念起身时只觉一阵头晕,她晃了晃,硬是咬牙站稳,莫寻想来也撑着一口气,浑身虽在轻微地颤抖,却仍踉跄地迈步,没有把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路人纷纷侧目,却只神情骇然地盯着莫寻,并无一人援手。

二人狼狈回到客栈的小院,终于隔绝外间各式各样的目光和言语,展念想将莫寻扶入屋内,莫寻脚下却一滞,连带着展念一起摔在院中的草地。展念顾不得疼,匆忙去看莫寻,莫寻的痉挛再次恶化,双腿抽搐得尤为剧烈,他痛得蜷缩,喉间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唇角渐有血沫淌出。

展念不断按摩他的双腿,莫寻的喘息却愈来愈费力,展念怕他被血沫呛住,将他的头微微侧过,莫寻的神情却渐渐恍惚,发作也渐渐虚弱下去,展念终于方寸大乱,虽然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眼泪仍然不受控制地淌下,她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大哭,用颤抖的嗓音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可是她听不到回应,怀中人昏睡过去,只剩游丝般的气息。

五六月中,天气愈发闷热,然而展念却只感到一个愈发冰凉的人间。

第31章 永怀愁不寐

朝霞满天。

红肿的双眼受不得强光,展念下意识偏头,脑中宛如撕裂般疼痛,哭晕之前的场景浮现,她猛然一抖,连滚带爬地坐起身。

身边人正目不转睛地看她,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姿态是少见的从容。

世间最百转千回之事,莫过于失而复得的刹那。

霞光浸染着莫寻的眉眼,真实,却又不真实。展念嘴唇微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情不自禁抱住他,只觉再没有比这更心安的事情。

莫寻轻轻拍她的背,“起来,女孩子家,像什么话。”

展念放开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骗我!”

莫寻如有所思,慢慢摇了摇头,“我亦是被骗。”

“什么?”

“所谓一个月,是谎言。”

“不要紧,被骗不要紧,”展念止不住地笑,“是谎言就好。”

展念看向莫寻,他的面上仍是毫无情绪,却明明有哪里不一样了。她对上他的眸子,忽觉从前的荒芜和漠然淡去了,朝阳印入眼中,竟似两团微小的光亮。

“我现在……”莫寻开口,似有片刻踌躇,“想活着。”

展念愣了片刻,大叫一声,倒在草地上,只差原地打个滚,语言系统彻底紊乱,“苍天有眼啊!”

莫寻凝视她肿成桃子的眼睛和没完没了的傻笑,霞光中,眉目亦有极淡的温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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