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有道是“谈笑间灰飞烟灭”,展念仿佛听见无数心碎的声音,她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莫寻的反应,内心的震惊之情并不比其他人少,幸而她专业素养良好,当对手不按剧本临场发挥之时,能够迅速想出应对之策。
她当即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仿佛害怕犯了错被发现,“别!别告诉嫂嫂,我知道错了。”
耷拉着脑袋随莫寻走出好远,展念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想不到一路行来,莫寻的画风越来越清奇,她竟越来越招架不住。在这种日常而无营养的对话中,心里许多郁结的东西,仿佛也渐渐淡去了。
“可尽兴了?”
展念想了想措辞,“我觉得自己很风流。”
正说着,便见前方有一座露天的高台,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在其上翩翩起舞,台下人头攒动,沸反盈天,几乎将路都堵住,展念痛心疾首地补充:“原来世人都很风流。”
高台后的楼宇挂着巨大金字牌匾,上书“怀玉楼”,楼上立着许多打扮妖异的女子,展念暗自琢磨,怀玉楼,怀玉,怀中自有颜如玉?难道这就是……
古代闻名不如一见的,青楼!
展念两眼放光,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她随手拍拍身旁的男子,“这位兄台,请问你们在看什么?”
折扇翩翩的公子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俱是错愕,异口同声地问道:“是你?”
眼前之人,竟是在齐眉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钟家公子。
钟家公子眉目含情,风雅无限,笑眯眯地问她:“哟,九福晋逃婚都逃到这儿了?”
展念半是黯然半是警惕,“公子认错人了。”
“是吗?”钟公子收起折扇,支颐思索,“既认错了,不妨重新认识一下?”
“……”
钟公子含笑的语调如三月和暖的江南,“小生钟仪,字子书,敢问姑娘芳名?”
“赵阿离。”展念微微侧身,“这是我哥哥,赵寻。”
钟仪亦招呼着不远处一个女子,“玉颜,快来见过赵姑娘和赵公子。”
钟玉颜意颇冷淡地望来,目光掠过莫寻,停顿了半晌,方上前微微一礼,礼毕又重新走开,在一个摊铺前站定,继续方才未看完的剪纸。
“舍妹骄矜,二位多包涵。”
展念生怕钟仪泄露自己的行踪,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山水闲人。”钟仪如同感觉不到她的敌意,“小生平素最不爱管闲事,赵姑娘大可放心。”
展念仍瞪着他。
钟仪举起右手,无奈一笑,“小生以钟家起誓。”
展念闻言,总算觉得他有几分可信,遂扭头接着看向高台,“她们在比舞么?”
钟仪折扇轻点台上二人,“正是,此为玉锦,此为馨儿,拔得头筹者,可得十两银子。”
展念看了一会儿,若论视觉上的美感,这两个姑娘既不注重细节,编排又单调,若放在现代,顶多是伴舞的材料,不由摇了摇头,“似妖非妖,似柔非柔,尴尬无比。”
舞毕,审美品位堪忧的围观群众清一色地喝彩,玉锦与馨儿各有支持者,眼见两方争执愈来愈凶,忽插进一个清风朗月的声音:“都不好。”
周遭寂静了一瞬,纷纷对说话之人怒目而视,钟仪仍是温文尔雅地笑,折扇向身侧的姑娘一指,“她说的。”
第30章 未是断肠处
钟仪不愧是猪一样的队友。
众目睽睽之下,修养良好的展念自然不会和他翻脸,只漠然平视前方,将一切喧嚣都置之不理。围观的大多是男子,此刻见了展念,皆是有些目眩神迷,与之相比,台上的两位姑娘,明显黯淡了。
老鸨何其精明,眼珠一转便有主意,“楼里的丫头蠢笨,这位姑娘既有主意,不如为她们指点一二?”
展念自知已不可退,遂大大方方登上高台,或许众人皆等她一舞“指点”,然而她却并不想抢风头,只微微一笑道:“要我指点,也要她们肯听。”
其中一个冷笑拂袖,不予理会,另一个向展念微微一礼,“馨儿愿听姑娘高见。”
平心而论,馨儿比玉锦跳得要好,但落在众人眼里,差别却细微,展念当即将她拉入屏风后,大致说了一番可以改进的细节,个别难懂处亦亲自示范,馨儿的神情也逐渐认真起来,展念见她诚恳,亦顺口指点了一下她的妆容和衣衫,馨儿直接雷厉风行地换了一套衣裙。
就在人群开始躁动时,馨儿重又上台献舞,众人见了她的打扮,已是眼前一亮,再看她的舞,虽是同一支,却与第一遍有了微妙的变化。
展念便趁此悄然溜回。
钟仪啧啧感叹,“馨儿已是怀玉楼头牌,犹能虚心求教,前途不可限量啊。”
展念冷冷道:“把我供出去这笔账,怎么算?”
钟仪捧心而笑,“小生任凭姑娘发落。”
展念毫不客气地拽住他腰间的玉佩,直接将他拖出人群,到一处僻静地方才松手,“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几次三番戏弄我?”
钟仪大笑,“小生今日才识得姑娘,几次三番从何谈起?”
一旁的钟玉颜显然看不下去了,声音冰冷,毫不留情,“风流成性。”
钟仪长吁短叹,“赵姑娘原是朵带刺的花。”
“钟子书原是个披了君子外衣的色徒。”
“非也,非也。”钟仪摇首而笑,“君子是真,色徒也是真,食色乃性也,我自坦荡,方不失君子风范。所谓礼教森严,所谓情深义重,姑娘又怎知不是谎言呢?”
展念被他最后一句话戳中心事,她沉默半晌,笑道:“也是。”
钟仪长身而立,风雅万端,他的笑意如微风淡水,遥指长街悬起的五色花灯,“有良辰好景,亦有翩翩公子,皆候佳人一笑。”
展念知他是邀请自己同游,不知为何,竟不想拒绝,遂颔首相应。
花灯各有奇巧,展念一一看过,钟仪也不催她,只含笑立在一旁,偶尔讲几句灯面所绘的神话传说或诗词典故,长街行至一半,钟仪轻展折扇,清了清嗓子,“赵姑娘,可愿听小生讲一桩趣闻?”
“什么趣闻?”
“前月间,九皇子忽然离京,跑到一处不知名的京郊小镇,可是有趣?”
展念的眼神微变,面上却是淡淡的,“想是有事要办吧。”
“是啊,听说那镇上有几个晋商,在京城做完买卖,刚想走,就被九皇子扣下了,还搜出了和吏部吏司、户部尚书侍郎、工部制造库几位大人银钱往来的证据,买卖爵位、圈地放贷,甚至几件人命官司,竟都是和朝中要员串通好的。”
“这些事,你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原来九皇子私自出京,是听到了风声,赶着截住证人,皇上虽气他行事鲁莽,终究也没有问责。毕竟晋商一案,越查牵扯越多,朝中一片乌烟瘴气,够皇上头疼一阵子了。”钟仪折扇一敲掌心,笑叹道:“最妙之处,在于九皇子给皇上呈了一份奏折,直指京城九门出入城盘查制度存在缺漏,他出城之时,谎称寻人,结果九门之间互相推诿,信息混乱,种种弊病不一而足,皇上对此极为重视,当即传唤了九门提督入宫。依小生之见,九皇子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啊。”
“八皇子。”能将一场荒唐闹剧反转至此,除了八皇子胤祀,展念想不出第二个人有如此手段。
“姑娘所见,与小生不谋而合。听闻八、九皇子留意晋商已久,此时忽然发难,着实高明。晋商财力富可敌国,权力又为国掣肘,必定深受忌惮,九皇子向皇上请旨,言下之意似乎是要打压晋商,皇上甚是宽慰,将许多采办事务都全权交与他。”
走至街心,人群再次拥挤起来,钟仪仿佛终于想起自己的妹妹,回过头,看见钟玉颜正跟着莫寻,二人皆没有说话,然而钟玉颜冷淡的眉眼竟被灯火勾勒出几分娇柔。钟仪先是一愣,转而一笑,吩咐她身旁的两个小丫头:“此处人多,看好我妹妹。”
站在人群的最外圈,展念只能瞧见前方高高堆起的柴木,“这是什么活动?”
钟仪亦仰头看了一眼,“生旺火。”
火?!
展念背上陡然掠过一阵寒意,她转身欲走,只听“轰”的一声,冲天的火焰刹那腾起,刺目如白昼,热浪浓烟滚滚而至,噼啪作响的声音与焦糊的气味熟悉得如同无数次的噩梦,展念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去,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