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脸红!”
展念被她逗笑,“我为什么要脸红?”
“大户人家的女子,但凡提到夫君,可是一句利索话都没有的。”
“他不是我夫君,是……”展念本想说“师父”,可方才莫寻已假称自己是往来四方的小商,商人怎么会带着一个女徒弟呢?遂亦改了口,“是我哥哥。”
吴以忧点点头,“可赵姑娘怎么会有皇族的腰牌呢?”
“偷的。”
吴以忧惊呼一声,拽住她的胳膊,“快跑!快跑快跑!”
展念再次被她的模样逗笑,“自然是要跑的。”
吴以忧见展念吃痛地皱眉,便大大咧咧掀起她的衣袖,不料却看见密密麻麻的针眼,她“哎呀”了一声,“之前就觉得姑娘气血两亏,似有不足之症,所以才想登门为姑娘瞧瞧,可如今看来,只怕我医术微薄,帮不了什么忙。”
“遇见你之前,我和我……哥哥正打算去药铺看看呢。”
“别去!”吴以忧差点跳脚,“那些庸医,不管女子男子,什么虎狼之药都敢用,姑娘还是去城里找那些大药铺的郎中妥当。”
展念听她说话颇有门道,不由淡笑道:“我觉得你就很好。”
吴以忧将她按在凳子上,先细看她手臂上针灸的穴位,方为她把脉,“伸舌头。”
展念十分配合,吴以忧却越检查越心惊,“阿离几个月前,应是中过剧毒?”
“是。”
“约莫半个月前,滑过胎?”
“是。”
吴以忧叹了一口气,“阿离,不是我说你夫君,这样的剧毒,必须严格静养,他还和你行房事,这肯定是要把身体弄垮的。女子无论身体多好,滑胎都是要掉半条命的,何况你底子这么虚,虽然万幸捡了命回来,但病根是要落一辈子的。”
展念默了片刻,“我没有夫君。”
“那那那,那个男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吴以忧愤愤收回手,“你这情形,我只能开几味温和进补的,权且维持现状,若要好转,还需另请名医。”
吴以忧报出一连串的药材名,“记下了么?”
展念:“……”
莫寻颔首,“多谢姑娘。”
铭远在外敲门,“公子。”
“回来了。”
铭远点头,老实地站在门外回话:“我今早跑了几家车马行,终于找到……”
话未说完,一个彪形大汉气喘吁吁冲上楼,透过半开的房门看见吴以忧,当即不顾一切地闯入,“以忧!”
吴以忧呆了下,“三哥?你怎么回来了?”
彪形大汉仿佛完全看不到房中的其他人,立刻给吴以忧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我听说当官的把你带走了,吓得丢了摊子就往回跑,四处打听才知道你上这儿来了,你受苦了,都怪我。”
“摊子丢了?”吴以忧猛地推开他,然而眼底又分明藏着笑意,“张三!”
名叫张三的汉子此时才注意到展念与莫寻,便知他们应是救下吴以忧的人,登时跪下砰砰磕头,“张三愿为姑娘肝脑涂地,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展念只得起身去扶他,张三被吓了一跳,连忙自己爬起来,“草民是个粗人,姑娘碰不得,碰不得。”
吴以忧介绍道:“我爹娘去世前,给我和张家老三订了婚事。他平日只管家中的一亩三分地,偶尔去京里做些小买卖,谁知刚走没几天,就出了这事儿。”
“以忧,”张三眼神里皆是心疼和后怕,他笨拙地去拉吴以忧的手,“这里容不下我们,我带你走,我什么都不要了,谁都不能伤害你和我们的孩子!”
吴以忧很是感动,“我跟你走!”
展念垂眸,心间如有利刃划过。
莫寻忽然出声道:“二位欲往何处去?”
吴以忧和张三对视一眼,俱是茫然,但吴以忧看得很开,笑道:“三哥有力气,肯干活,天下之大,总有可以落脚容身的地方。”
莫寻沉吟片刻,“可否请吴姑娘暂避,我有些话,想同张大哥说。”
张三悄声问吴以忧,“他是谁?”
“她哥哥。”吴以忧有些困惑,但仍是依言出去。
莫寻又道:“阿离,你也出去,叫铭远进来。”
展念亦摸不着头脑,她唤了铭远,便去寻吴以忧,吴以忧正靠在走廊尽处的小窗边,注视街上人来人往,见展念行来,踌躇着开口:“阿离,我这人说话直,你别见怪。”
“我就喜欢你的性子,”展念微微一笑,“你想说什么?”
“你哥的气色比你还差,想来是久病缠身,更重要的是,他身上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那种神情,我只在行将就木之人的脸上看到过。”
展念心下一痛,“我正想问你一件事,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好。你是我救命恩人,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展念将莫寻发病的情况仔细说与吴以忧,不料吴以忧听完,竟半晌没说话。展念悬着心问:“这是什么病?有办法治好吗?”
“你们家,还有别人有类似情况吗?”
展念一时语塞,“这病是家族遗传么?”
“嗯,但不同的是,有人自小发作,有人终生无恙,还有人受到后天刺激,病症方显。依你所言,应是某种强烈的精神刺激诱使他发作,故而双眸紧闭,如坠梦魇,这是心病,药石无用。”吴以忧耐心地向她解释,“他不能饮酒,不能劳累,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保持情绪平和,避开一切可能刺激到他的东西,但……他自己若无求生的意志,终归是无用。”
展念握紧了身侧的栏杆,“有什么能减轻痛苦的方法吗?”
吴以忧点头,“自然是有,比如,发作时托住他的头,防止颈部损伤,或是呛到血沫引起窒息,若按摩他的手脚,可有效缓解痉挛的疼痛,另外……”
不多时,房门打开,张三与铭远均向莫寻拱手为礼,张三向吴以忧招手,“以忧,我们走。”
吴以忧轻轻抱了展念一下,“阿离,好好照顾自己。”
展念柔声道:“你们也保重。”
二人告辞,展念见铭远亦随他们而去,不由叫住他:“铭远,你也要走吗?”
铭远回头笑道:“公子让我护送他们去苏州府,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走了也好,至少铭远不必受她连累,展念虽有不舍,亦扬起一个笑,“江南有酒有美人,你离了我们,不知要多快活了。”
铭远潇洒地挥手,“公子,展念姑娘,铭远就此别过。”
莫寻对展念道:“走罢。”
“去哪里?”
“向西。”
“为什么是向西?”
“西部近蒙古诸盟,皇族鞭长莫及。”
莫寻说话的时候,始终撑着楼梯的栏杆,展念记起吴以忧所言,发作后至少半个时辰,都需要卧床静养,按理根本走不动路,她上前扶住他,“可你现在需要休息。”
莫寻拂开她的手,“若不想被他追上,现在就走。”
马车已等在客栈门口,车夫见莫寻面色苍白、身形踉跄,很是坐立不安,生怕这位病弱的公子在路上出事,尚未开口,那公子却似察觉到一般,黑漆漆的眸子淡漠无波,声音却听得人心神一震,“只管赶路,不许停。”
车帘放下,遮去大半光线,然而莫寻的面色却白得骇人,似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无力倚着车壁,车夫挥鞭促马,马车骤然一颠,眼见莫寻摇晃倒下,展念心慌意乱地扶他,然而自身亦是虚弱不堪,双双跌坐在车中。
车内空间逼仄,莫寻软倒在展念怀中,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却是进多出少,四肢仍在轻微的痉挛,展念见他瞳孔轻微出现涣散,登时警钟大作,扬声便要喊停车,莫寻却抓住她的手腕,发出的声音已近气声,“不许停。”
寅时五刻,敲响晨钟,九门开启。胤禟若要查出她从何门离京,并不是难事,昨晚出逃仓促,自然只能在最近的镇上投宿,若再耽搁,必是躲不过去。
展念深知,莫寻如此舍命,皆是为了成全她。展念看着怀中半昏迷的莫寻,心上一阵钝痛,愧疚到几乎崩溃,她将莫寻微微扶起,不断按摩他抽搐的手脚,希望能稍稍缓解他的疼痛,“莫寻。”
莫寻双眸紧闭,神情痛苦,喉间发出痛哼,展念提高了音量:“莫寻,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