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33)

展念为求逼真,连说话的嗓音都是软软糯糯的,模仿着孩童的奶音。

齐恒目瞪口呆。

齐老板胡须抖个不停,正看得颇有兴致,忽起身道:“莫公子。”

这回换展念目瞪口呆。

她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将头转向楼梯,莫寻正站在转角的阴影处,淡漠地望她。展念站直身体,低眉顺眼地表态:“师父我错了。”

莫寻没有理她,走到齐老板面前,“灯烛已尽。”

齐老板起身致歉,“对不住,莫公子。店里的人都回家过节了,是我的疏忽。”说罢便去柜台的抽屉中翻找。

齐恒看着近在眼前的莫寻,先怯生生叫了一声“寻哥哥”,然后小心拽住他的衣袖,“我,我可以……”

展念:“你够了……”

莫寻:“可以。”

齐恒星星眼地抬头,“念姐姐,你好厉害!”

展念干笑两声。

莫寻转身,向胤禟微微一礼,“九皇子。”

胤禟亦回礼,“莫琴师。”

齐恒“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在九香居见过九皇子,当时九皇子被几个好漂亮的歌女姐姐围住,所以我没太看清。”

展念哈哈大笑,“是吗,可那几个‘好漂亮’的歌女姐姐,你倒记得很清楚呢。”

齐恒答得一派天真自然,“因为念姐姐当时很生气,说她们心大,长得不怎么样,搭讪还俗套,所以我就好奇多看了几眼。”

展念被他震惊了,“你今天为什么一句话一个霹雳?”

胤禟眼底有浅淡笑意,“自己做贼心虚,却和小孩子较劲。”

齐恒听到九皇子出言帮自己,欣然朝他身边挪了挪。

胤禟继续对莫寻道:“琴师高举远蹈,奈何阿念生性跳脱,想来给琴师增添诸多烦恼。”

“自古教学相长,九皇子言重。”

齐恒小声问展念:“高举远蹈?教学相长?哪本书里的?”

展念哭笑不得,“你问我?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文化人。”

莫寻道:“宋人谓陶渊明‘高举远蹈,不受世纷’,形容其人宁静淡泊。”

“‘教学相长’出自《礼记》,取教与学相互促进之意。”胤禟看向齐恒,“你若想学,我请府上的先生教你。”

齐恒显然心动,然而想到九皇子的身份地位,又有些胆怯,“我,可以吗?”

胤禟从展念买的各色物什中挑出一本《山海经绘像》,向柜台取了一支笔,在扉页处提笔,展念凑过去看,“满文?什么意思?”

“是我的名字。”胤禟写完,将书册递给齐恒,“来得匆忙,权且以此为信,你可以拿着它来府上。”

展念看着递出去的书册,内心颇有些肉疼。在古代,笔墨纸砚皆是天价,譬如这小小一本书,够买不少石大米了,可怜她在书坊挑了许久,难得遇见一本稍稍能看懂的——在这个所有书籍都是竖排繁体,没有标点符号的时代,一本字少图多、语言白话的书,是何等珍贵啊。

齐恒拿着人生的第一本书,凑近去闻书页间的油墨气息,小心翼翼,喜不自禁,声音十分响亮:“谢谢九哥哥!”

“九皇子之心,莫寻感佩。”

胤禟将目光从齐恒处收回,淡笑道:“此事于我,不过举手,于他,却是一生受益。”

也许在胤禟看来,莫寻的感佩不过是客套话,然而展念却明白,于莫寻而言,齐恒的人生甚至比他自己的人生重要,想来他们从前也是生于富贵人家,能够读书识字,他必然不忍见齐恒流落市井,一生碌碌。

说话间,白老夫人已利落地端菜上桌,“哥儿姐儿们别聊了,快上桌。”

齐老板一番谦让,想让胤禟坐于主位,胤禟辞而不受,于是客随主便,让齐老板坐了上首。据白老夫人所言,团圆饭第一口必然是饺子,于是众人从善如流地夹了一只饺子,方才动筷吃其他菜式。

白老夫人不住地给白月夹菜,嘱咐她多吃,偶尔也给齐恒夹菜,只觉这个孙女婿越看越顺眼,忍不住又给他夹了一只饺子,“来来,恒儿也多吃点。”

齐恒面有难色,还未说话,胤禟已开口道:“他不吃芹菜。”

白老夫人的筷子顿在半空,“哥儿怎么知道?”

“老夫人做了三种馅的饺子,适才开宴,芹菜馅的饺子离他最近,他却舍近求远,想来不喜。”

展念早知胤禟细心,却不知他竟细心到这种程度,再听他一本正经的分析,不由觉得分外可爱。齐老板在旁亦道:“是啊,这孩子从小吃芹菜就会起疹子。”

白老夫人夹着饺子的筷子一转,看向齐恒身边始终沉默的莫寻,“那,不如莫公子再吃一个?”

莫寻:“我也……”

展念隐约猜到他难以出口的意思,他与齐恒是至亲,想来也吃不得,却不愿挑明。眼见场面即将陷入尴尬,她忙将自己的碗递出,“我吃!我喜欢吃芹菜。”

白老夫人倍感欣慰,一连给展念夹了许多,“管够,管够。”

虽说齐老板与铭远起先忌惮胤禟,并不敢肆意玩笑,但白老夫人、齐恒与白月却热闹如常,胤禟话虽不多,然而只要开口,皆是极讨孩子欢心,是以众人渐渐放开,除了莫寻一如既往淡漠疏远外,一顿饭也算吃得熨帖。

吃完饭,白月窝在白老夫人膝边,听她和齐老板讨论起生意上遇到的奇人怪事,齐恒见莫寻似有回房之意,求助地望向展念,展念循循善诱道:“你不是有许多经营上的事情要向他请教么?”

齐恒恍然大悟。

展念又添道:“少动嘴,多上手,对付你寻哥哥,唯一的诀窍就是——”

齐恒期待地睁大眼:“就是——”

“脸皮厚。”

齐恒孺子可教,闻言直接扑到莫寻身前,挡着他不让上楼,半拖半拽之下,莫寻果然依着齐恒,在柜台前坐下,不过意外的是,莫寻竟唤了铭远一起。

展念牵着胤禟至客栈的后院,四方的呼喝喧闹之声隐隐传来,然而中庭只有细雪簌簌而落,似是沸腾尘世中偶然的宁静,展念信步庭院,“这是我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

“我也是。”

“你们不是每年都有合宫夜宴的吗?那个场面应该会更热闹吧。”

胤禟淡笑,“你不会喜欢的。”

展念想想也是,脚下随意在雪地上划着,不觉间,竟找到几分从前习舞的熟悉感,胤禟亦注视着她的动作,“阿念习舞?”

“略懂,略懂。”

展念刚出道的时候,并无任何舞蹈基础,偏偏第一次出演的古装剧,饰演的是个一舞倾城的美人,然后……毫无疑问被喷了。

于是展念苦练数年,才慢慢挽回自己的口碑,她已错过最适宜学舞的年纪,付出的努力异常艰辛,按照陆露的话说,她是个“一腔变态”,能对自己“下狠手”的女人,她虽不能和自小习舞的相比,然而却勤修仪态,即使是再简单的动作,也务必求得极致精美。

胤禟从腰间取下紫竹的洞箫,向展念微微而笑。展念想起,塞外中秋夜,似曾听胤禟吹过一小段,是极美的曲调,只是彼时的她无心聆听。

展念打量着自己窄小的衣衫,并不适宜太过舒展的动作,想起从前学过一段团扇舞,整体幅度不大,正适宜这样的服装。展念目光逡巡,想找一个团扇的替代品,庭中一树腊梅开得正好,展念便折下一小枝,向胤禟点头示意。

胤禟竖箫而吹,展念听清节奏,脚步在雪间轻轻划出,手中的花枝亦盈盈起舞。

众人听得箫声,纷纷扭头朝庭院看去。

细雪如星,箫声如诉,布衣的少女执一截花枝,时而迎送,时而掩面,隔着雪色与花色,少女的面容时隐时现,她未施妆粉,未配珠饰,素色衣衫映着淡泊的腊梅,分明是极浅极浅的模样,然而庭院灯笼的红光轻洒,竟透出逼人的艳色。

齐恒小声道:“我只觉得念姐姐亲切温柔,都没注意到,她原来这么好看啊。”

铭远摸着下巴,认同地点头,“美人很多种,有的娇羞,有的冷艳,而她嘛,近看舒适,远看惊人。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草色遥看近却无’,是这种感觉吧?”

莫寻难得接口道:“美人如琴。”

“对啊对啊,念姐姐就像寻哥哥的琴,”齐恒迅速领悟了莫寻的比喻,“刚听的时候,只是很平淡的琴声,可余音却久久不散,越听越觉得心中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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