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30)

“为何我不能选择自己的一生?我不要当皇子。”

六公主笑看着他,“那小九想做什么?”

“商人。”胤禟不假思索,“我要自己拟定经营之法,同那些纵横百年的商帮一较高下!”

经商乃是贱业,堂堂皇子,竟偏爱此种下等的营生,佟保听得连连诧异。

“嗯,世上的聪明人,要么为臣,要么为商。小九有志气。”

“然而蒙古战乱不止,致使晋商受阻,日益衰微,若真要一较高下,也是胜之不武。”

六公主掩唇而笑,“小九想同晋商分羹,还胜之不武?”

胤禟面上浮出一些羞赧,“是我说大话了,那,皇姐以后想做什么呢?”

“定蒙古,扶晋商,好让我们小九公平竞争。”

“皇姐,你又取笑我!”

六公主似笑非笑,抬头望向无休无止的落雪,“我的路早已定下,哪由得自己想?”

“皇姐的路?”

“出嫁。”

胤禟紧紧皱眉,“没意思。”

“小九以后也要娶福晋的。”

“我不要。”

“小九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起码……”胤禟认真地思考,“她不能像佟保一样唯唯诺诺。”

佟保闻言,又是一个哆嗦。

……

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慰问,祭拜,哭悼,素来冷清的偏殿人来人往,痛苦掩面而来,如释负重而去,仿佛完成既定的仪式,至于送走的是谁,自然毫不关心。

暮色阑珊,哭闹整日的宫殿终于安静下来。宫灯燃起,夜风中摇摇欲坠,投下动荡的光影,引魂幡飘摇无定,在长明灯下泛出森然空洞的辉煌,灵堂中唯有一人,素白孝衣,长身而跪,恍若身处一座孤岛。

扶苏低声提醒展念,“姑娘,这边请。”

展念收回目光,随扶苏拐入一间僻静厢房,宜妃已等候多时,展念下跪行礼,宜妃却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不疾不徐拂着杯中的茶沫,“前月,九福晋失踪一事,我略有耳闻。”

展念心下一惊,不知宜妃“略有耳闻”到什么程度,这其中许多事情,譬如她与董鄂玖久的关系,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只得暂时装聋作哑,继续低眉长跪。

“本宫观你行止,绝非世家出身。”宜妃放下茶盏,终于将目光移向她,“你看到九福晋的画卷,与自己容貌极为相似,又知她身染顽疾,命数将尽,便想出这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的一计,着实高明。”

“……”

“九阿哥太过跳脱桀骜,给他的女子皆不中意,你若安心为妾,本宫自然成全。”

提到为妾,展念便想起九阿哥府上的几个女子,纵然胤禟此时倾心于她,可这世上哪有感情经得起消磨。经年累月,胤禟对她们,真的不会有一点想法么?展念一想到此,心中不由郁结,她抬眸,不卑不亢地望向宜妃,“我不做妾。”

她没有自称“奴婢”,而是自称“我”,宜妃一双眼不悦地挑起,“奴婢为妾,并非只因身份卑贱,你可懂?”

“不懂。”

“纳妾在于貌美,娶妻在于才德,如你所见,皇家瞬息风雨,嫡福晋内掌府中大小事务,外同世家诰命周旋逢源,而你,一样都做不到。”

展念默然。

“怎么摆平董鄂府,是你的手段,但,”宜妃的语气有不容置喙的坚决,“过些时日,本宫自会请皇上出面,退婚。”

宜妃起身离去,婢女为其推门,扶苏走至展念身边,“姑娘快起来罢。”

展念道了声谢,扶苏领着她至灵堂外,悄声道:“姑娘稍候,娘娘有事吩咐。”

宜妃已迈入灵堂,望向沉默长跪的胤禟,“今夜,额娘替你守。”

胤禟喑哑的声音响起,冷清灵堂中竟平添了苍凉,“贵人……因我而死。”

“她早知会有今日。”宜妃神色不变,“既为妃妾,便是命同微尘,前朝后宫,谁得独善其身。”

“额娘……”

“明日入殓,后日出殡,你是打算这三日都寸步不离?”宜妃略显憔悴的面容已有怒色,“展念,带他回去!”

展念一愣,郑重道:“是。”

胤禟的身形僵硬片刻,终于慢慢站起,“夜深露重,额娘千万珍重身体。”

展念默然跟在他身后。

老旧的朱红色墙壁仍是斑驳无尽,铺地的石板仍是冰冷严整,缝隙间偶尔冒出的草叶皆被拔得干净。胤禟穿行在一重又一重的宫门之中,无数幽深庭院,暗长夹道,皆是他自小熟悉的景象。

当值的宫人纷纷跪下请安,晦暗的夜色中,他们只看见皇家的衣袍纹饰,至于来者究竟是谁,他们并不知晓,也并不在乎。胤禟恍惚想起从前的年岁,他没有接稳小宫女递来的杯盏,滚烫的茶汤洒了满手,他顾不得自己,愧疚地询问她是否烫到,小宫女却白着一张脸,拼命地磕头请罪。

他说,不是你的错。

掌事的嬷嬷闻声赶来,看见他红肿的手,不由分说便将那宫女拖下去。他还在说,不是她的错。嬷嬷却厉声训斥起屋内的一干人等,说,他们都有错。

后来,他终于不再说那些“傻话”,终于学会忍受无休止的请罪,他再也记不住宫人的脸,只有无数低垂的头,反复地下跪,下跪,下跪……

他想起第一次迈出永和宫的大门,郭贵人牵着他,偶遇一位尊贵的娘娘,他按照礼数行礼,朗声问她是哪宫的娘娘,郭贵人却告诉他,那是他的额娘。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自己的阿玛,永和宫的所有人都跪着,郭贵人让他也跪下,偷偷指向德妃娘娘面前的男人,告诉他,那是他的阿玛。男人余光看到他,仿佛笑了一笑,说都长这么大了。

他猜测,所谓双亲,大约是比掌事嬷嬷更高一级的掌事嬷嬷,定期前来检查一番,考校他的功课和骑射进步几何。却原来,寻常人家的子女,可以骑在父亲的肩头放风筝,可以趴在母亲的膝头听故事,可以团圆而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他想起一生未离开过紫禁城的阿姊,忽然远赴陌生而遥远的蒙古,奉旨和亲的那天,笑意清醒又认命,她说,小九,我走了。他意识到,这大约是他与阿姊的最后一面了。

胤禟木然地向前走,漆黑中早已看不清脚下,不防间一个踉跄,身旁迅速有人扶住他,他侧目,竟瞧见一盏微弱的灯火。他迟钝地看向提灯的女子,寒凉夜风中身形格外单薄,双眸倒影着灯火的幽光,却璀璨似人间万千星,她开口,“胤禟。”

他在她的眼底,照见了自己。

人世缭乱如华宴,却有一人目光绵长静默,照亮他洗尽铅华后的狼狈仓皇。

“他们都走了。”

展念扬了扬手中的灯笼,黑暗中仅剩的微光摇摇荡荡,她抬眸而笑,“没关系,我这儿还有一盏灯呢。”

胤禟看向她,如同看向忘乎所以的自己,他将她拥入怀中,用力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他忘了森严的紫禁城,忘了来往的宫人,忘了世间的一切束缚,不敬不孝也罢,无礼无仪也罢,此时此刻,他只想放肆地活着。

怀中的女子没有丝毫惊慌,她坦然而温柔地伸手,轻轻覆上他的背。

他几分自嘲,“不成体统。”

她笑,“有何可惧?”

是啊,有何可惧。

第19章 缘以结不解

“我连着三天没来,师父没生气吧?”

“你几时见过他有我们凡人的七情六欲了?”铭远打趣完,又肃容道:“郭贵人之事,我们都听说了,公子应当不会怪你的。”

展念点点头,推开门,莫寻已执谱端坐,清冷日光勾勒他的眉目,恍惚间竟是又消瘦了,展念看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容,心底无端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她抱琴躬身,“师父……安好?”

“坐。”

展念谨慎地开口,“前几日,郭贵人去世,我随九皇子进宫,所以,耽误了早课。”

莫寻接过她的琴,为之定音调弦,“嗯。”

展念终于问出疑惑很久的问题,“师父,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是谁?

早在她初来客栈,对着画像自言自语时,他借由铭远酒后的胡话便已猜知□□。她是以假乱真的福晋,是倾心主子的丫鬟,然而这些身份,莫寻皆不关心,言简意赅道:“我只认你作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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