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个词是由她的名字音译写成。是那老板所为?可她又怎知她会买此镜,怎知她略懂满语?若不是,此字为何人所刻。
展念忽然有个荒诞、不切实际的念头,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期待打开镜子。铜制镜面初看并无奇特,却在幽黄灯光下,映出镜心刻下的字迹,左右两镜各有三字:
卿所见
余之念
第2章 离离原上草
环顾茫茫,皆是及膝半衰草叶,不闻半点人声,展念半信半疑半梦半醒地从深草中坐起身,唯见四野寂合,碧天渺远。
明明前一分钟还在研究镜子,不过闭目养神片刻,听到零点报时,打算洗漱就寝,再睁眼却是这幅景象。
展念难以置信地缓缓躺下,缓缓闭上眼,狠狠掐自己,未待睁眼便感到地面隐约震动,不由心下一松,这大约是传说中的梦境崩塌吧。
然而震动的真实感却愈加强烈,细听竟是马蹄声。展念一骨碌爬起,只见两匹马风一般迎面蹿来,大有泰山压顶之势,下意识大叫一声抱头蹲下,只闻几声长嘶,想是两匹马已被制住。
展念惊魂未定地想,自己的下意识真是太蠢了,万一马儿未被勒住,她会不会就此香消玉殒?
“姑娘,起来了。”
展念勉强抬头看去,登时打了一个激灵,清朝?
是因那诡异的满文,导致她做了这个异样真实的梦?低头打量自己,竟发觉服饰已换,颇有穿越的意思。话说回来,这二者的虚幻程度,也差不了多少罢?
复抬头去看马上的二位小公子哥,一眼便被栗色马上的少年吸引,荼白色骑装衬得其气质舒然温雅,眸色天然三分笑,唇边自有五分暖。执缰跨马,仍有清泉晨风的姿态,极是赏心悦目。只是这位少年对上展念双眸之时,眼底骤然闪过疑惑和诧异。
“姑娘,此种躲法,与寻死无异。”
展念闻声转向另一人,高大白马上的少年玄色衣袍,不甚分明的眸子里隐着两颗星,俯身支颐,自有一种张扬骄傲。见了展念面容也是一怔,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荼白少年对玄衣少年道:“九弟可也觉得似曾相识?”
玄衣少年点头,“八哥所指,我已明白。只是八年未见,未敢擅认,何况,她断不会在此才是。”
二人目光皆焦灼于己身,展念焦虑地咽了咽唾沫,“二位,二位公子好身手,哈哈。”
玄衣少年冷笑一声,“不是她。”
荼白少年认同,“她之风华当不若此,只是容貌略似,你我错认了。”
展念郁闷,她穿古装怎么说也算红颜佳人,这二位不但不为美色所动,反而讨论了半天大约是谁的小情人的女人。
正想着,荼白少年终于温言问她:“宁绸青衣,姑娘是宫里人,怎得到御马场?”
原来这一身是宫装,展念暗叹几声,弱弱回道:“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们信吗?”
玄衣少年仍是冷笑,“要说从地下钻出来,才有几分可信。”
“九弟。”荼白少年皱眉,“姑娘何处当差?我命人送姑娘回去。”
“我,我不是宫里的,也忘了本来在哪里,醒来就在此处了。”展念蹩脚地解释,无力地想这梦也太真了吧。
荼白少年沉吟半晌,蓦地笑道:“也是,以姑娘姿容,确然不当居人之下。”侧身同玄衣少年道:“方才恍然一瞧,丹青数笔,堪可入画。”
“八哥差矣,丹青勾勒其貌,难绘其神。”
荼白少年侧目,“哦?那比之九福晋何如?”
玄衣少年目中似喜似憾,“各有其韵,不可同语。”
眼见有人欣赏到她的不凡姿色,不料话题又拐回别的女人,展念不由觉得此梦离奇,若是自己做梦,怎会如此委屈自己。
荼白少年重又看向展念,“姑娘既无去处,何不同道回京,再作打算?”
展念悟了。
带陌生女子回京,这说明什么?善意诱之,徐徐图之!“只是,只是小女子尚不知,二位公子是何身份?”虽问二人,展念眉眼却往荼白少年处转了一转。
荼白少年一怔,笑意转深,目光迷离得像在追忆往事。玄衣少年便代为言之,略略抬手示意:“见过八皇子。”
八皇子,八阿哥,莫不是……展念试探道:“胤祀?”
荼白少年脸色微变,玄衣少年倒是一笑,“姑娘胆子大,直呼皇子名讳。”
所以,果然是胤祀!这就好办,展念拍过的清剧多为康熙年间事,此段历史相对熟悉。胤祀,康熙第八子,芝兰玉树温文尔雅,心思缜密工于韬略,在“九子夺嫡”的党争中虽落败,其势不减,始终是未来雍正帝的在喉之鲠。
低眉,垂眸,樱唇轻抿,展念柔柔一礼,“见过八皇子,见过九皇子。”
胤祀问:“姑娘芳名?”
“展念。展颜一笑的展,念念不忘的念。”
“展颜一笑念念不忘,姑娘好风雅,名如其人。”
展念羞颜莞尔,“不敢当,八皇子过誉了。”
“委屈姑娘,同九弟一骥回营罢。”
九皇子的马高大有凶相,奈何胤祀的马体型玲珑容不得两人,展念心有戚戚蹭到白马边,踌躇不已。“不会骑马?”九皇子看出她犹豫,“坐前头,我护着你。”
展念踩上马镫,抓住马鞍,想把自己撑上去,奈何白马高大,又兼九皇子在上,腿脚不便伸展,一时竟难以成功,九皇子遂扣住她手腕,顺势一提,总算狼狈上马,喘息着揉了揉手腕,闻得身后人问:“怎么?”
展念小心道:“九皇子下手,嗯,略重了些。”
“习武粗人,姑娘见谅。”
“小事,九皇子不必挂怀。”展念依旧谨慎,暗道这梦太过真实,常言道“大梦三生”“浮生千重”,只怕她这大梦是入了某一浮生,不知梦醒何日。脑中忽然闪过那老板所言,“生命归元复始,体尝生之百味”,脊背不由一寒,感觉很是灵异。所幸她素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纵然所遇虚妄,也不会轻易自暴自弃。
想通此处,展念心下放松。这才想起身后的九皇子,“敢问,呃敢问,九皇子名讳?”
“胤禟与八哥不同,散漫之人,不必拘礼。”
展念在记忆中检索,九皇子胤禟,胤祀争位的最有力支持者,有钱、阴险、酒色之徒……仿佛不像?展念摊开掌心,慢慢划出“禟”字,“是这么写吗?”
“是。”
展念点头,“多谢胤……九皇子赐教。九皇子恕罪,我……小女子不大懂礼,直呼人名习惯了。”
“彼此。”胤禟倒波澜不惊,“私下如此,无妨。”
展念吃了一惊,是她对古人等级森严不得僭越的印象有偏差,还是这短短初见,九皇子对自己已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心。正寻思,胤禟又道:“姑娘似无男女之防。”
展念审视了一下自己处境,胤禟持缰策马,仅有的一对马镫又被他踩着,她无法掌控重心,颠簸中几乎倚进他怀中,“嗯当然,男女授受不亲,只是此刻身不由己啊。”
前方已可见零星的蒙古包,胤禟忽然勒马,解下身上披风,“既无男女之防,系上。”
“干嘛?”
“你身着宫装,被人看见难免招惹是非,挡好。”
展念忙将披风系得严严实实,连帽子也戴好,自认甚是低调地随二位皇子入营。立时有小厮上前牵马待命,胤祀温和道:“展姑娘,我处多有不便,你且跟着九弟,可好?”
展念揣摩这“多有不便”,大约是因胤祀受皇帝器重,需格外谨言慎行?史册记他妻妾极少,也许他洁身自好?温温柔柔地俯首:“听凭八皇子安排。”
胤祀看了眼胤禟,半开玩笑道:“九弟性子不好,当心他欺负你。”
展念又揣摩这“不好”二字,面上仍楚楚脉脉,“谢八皇子。”
胤祀含笑而去,胤禟问她:“会什么活计,我去安排。”
展念盘算,会演戏、会跳舞、会弹钢琴,遂无奈道:“会的,大概都用不上……”
“可曾识字?”
清朝的字体……展念心虚道:“略懂,略懂。”
胤禟面上浮出一丝微妙的别扭,“这几日你且伺候笔墨,学学规矩。”吩咐身旁的小厮:“带她去找知秋。”
这位知秋姑娘的营帐与胤禟营帐相隔不过十步,小厮掀开帐帘,只见一个稚气未褪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正煽炉煮茶,闻声抬头:“佟保,带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