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102)

“是。”

胤禟抱着展念回房,掩上门,梳理着她散乱的鬓发,“我来迟了。”

展念瑟缩在他怀中,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胤禟掏出锦帕,擦去她脸上的泪和血污,轻轻吻住她的额头,“没事了,我再也不走了。”

展念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密,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哭,“胤禟,你不是人。”

胤禟听到她的控诉,哭笑不得,更加心疼地抱紧她,慢慢拍着她的背,“我错了。”

“你走的时候,还和我生气。”

“我错了。”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错了。”

“你……”

“我错了。”

展念正哭得伤心,闻言却又想笑,“我,我还没说呢。”

“从今往后,我只做你的夫君。”

转眼便是十二月,门外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屋内却是火炉围绕,人声喧嚣。

云敦最后进门,只见一片烟熏火燎中,原本的圆桌不知何时换成了长桌,几个锅子正咕嘟咕嘟沸腾,旁边摆着各色酱料、牛羊肉、豆腐、白菜、豆芽……

白菜?

云敦确认了一番,满目愕然,“草原上,怎么会有此类蔬菜瓜果?”

弘暲抢答道:“因为有钱!”

穆景远哈哈大笑,“那些晋商想要边境贸易很久了,但因为战乱,没有互市,东西很难送出去,价格又高,九皇子让我开铺,同他们说,钱非常低,但是要送蔬菜和瓜果来,反正他们经常来往,附带这些东西容易,比给钱开心,两方欢喜。”

云敦还是没明白,“我们有何可卖?”

弘晸一边替弘暲盛酱料,一边解释道:“年将军到了以后,一气将贼众赶出,只聚集在西宁、青海附近,凉州内避难的百姓遂各自还家。两位巡抚仍回兰州,城中想来太平,但河州偏远,官府暂时顾不到,阿玛便遣人赴河州,帮着勘牧地,修家园,发放过冬之物,当然,这些都是跟晋商交易得来。牛羊马匹早被贼众抢走,各家余下草料无数,只能闲置,结果阿玛要买,便纷纷低价卖了,换些银子,待开春好买牛羊。”

云敦按剑在穆景远旁边的位子坐下,“晋商为何要买草料?”

也晴替他摆上碗碟,笑道:“西宁用兵,战马无数,朝廷还不赶着各处筹措草料?军需相关的买卖,都是极赚钱的,这你也不懂?”

云敦恍然大悟,几乎是五体投地地望向上首的九爷,“朝廷有钱,却不知何处采买,河州一地的草料,想来数量可观,九爷此举,实是有益于社稷!”

展念噗嗤一笑,摇了摇头道:“不,他是公然薅朝廷的羊毛。”

胤禟执杯,笑而不答。

弘暲却忽然有了疑惑,“阿玛为何让穆叔叔找人开铺?”

胤禟淡淡道:“晋商,记仇。”

弘暲还在迷茫,弘晸却已笑出声,“晋商若知是和阿玛贸易,心里可能不大好受。”

穆景远轻捅云敦,“之前,你和九皇子去打仗,发生了什么,九皇子不肯讲,你同我们说说?”

弘晸和弘暲立即热烈附和,云敦看向胤禟,展念敲敲桌子,“看他做什么,我才是你正经主子,哦不,暂时正经的主子,今日你不说,不准吃肉。”

云敦连忙夹了几片肉涮入锅中,这才正襟危坐地开口:“话说那日,月黑风高,大雪纷飞……”

弘暲急得跳脚,“讲重点!”

“那日,周边诸堡皆破,眼见贼人便要入城,百姓都惶然地立在街上,九爷率我等一骑绝尘,仿佛是戏里唱的江湖豪杰,嗯,不过,因只有二十几人,所以,不光百姓疑惑,连守军见了也是疑惑,捧过甲胄让我们换,九爷却不换,反而让城上的士卒皆撤回,登上城楼以后,命我们坐下。”

房中诸人异口同声:“坐下?”

云敦早已料到,得意一笑,“是啊,我们当时的反应,差不多便是如此。结果九爷下一句,更教我们摸不着头脑,他说,‘我给诸位吹支曲子罢’,不过,九爷的箫声确然是极好的……”

弘晸亦忍无可忍,“讲重点!”

“咳咳,于是我们只好依言,坐在城楼上,九爷果真取箫吹奏,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那个罗卜,罗卜……”

展念喝道:“罗卜藏丹津!”

“哦,那个罗卜藏丹津,带了乌压压一片人,望都望不到头,杀气腾腾便奔城门来了,他探听到我们大军未集,就想杀个措手不及,结果,列位,”云敦讲到精彩处,重重一拍桌子,“只见城楼全无灯火,只有数十人端坐其上,站着的那个甚至连战甲都没穿!疏星,大雪,锦衣狐裘的公子,立在城楼上吹箫,数万人兵临城下,容色不变,箫声不乱。”

云敦歇了一歇,从锅子里捞出肉片,大快朵颐。

弘晸拍桌喝彩,“空城计!”

“你要是那个罗卜藏丹津,你作何感想。”云敦咽下最后一片肉,“本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却变成了‘六军不发无奈何’,僵持许久,那五万大军,可算是退了。我们走下城楼的时候,百姓全都涌上前,拜在雪地里,唤九爷为‘九王爷’,九爷听到以后,反而长身作揖,‘边境不宁,朝廷失职,惊扰诸位,在此告罪’,说完便纵身上马,星夜出城,赶往南堡。”

展念满目崇拜地望向胤禟,胤禟只将涮好的蔬菜递给她,“凉了伤胃。”

也晴笑道:“不过,这里的人,倒喜欢‘九王妃’更多些,如今福晋出门买东西,大家竟都不好意思要钱。”

弘晸也笑起来,“我前几日上街,见姨娘正和一个老人家理论,老人家说‘要不了这么多钱’,姨娘说‘买得起,您放心开口’,老人家说‘不值钱的东西,九王妃只管拿去’,弄得姨娘哭笑不得。”

弘暲却拽住兄长的衣袖,眼巴巴望着云敦,“阿玛为什么去南堡?”

云敦便接着道:“九爷料事如神,罗卜藏丹津引军稍退,立即就近围住了南堡,南堡的地形,最适合架设火炮,正因我们好歹拖住了一时片刻,驻军得以提前备战,五十门子母炮,一万发弹药,列阵调度都极为严整,战了数日,几乎是大获全胜,罗卜藏丹津只好回撤,谁知正巧遇到年羹尧大人和岳钟琪大人的精锐之师,那叫一个惨,啧啧啧……”

弘暲问:“岳钟琪大人是谁?”

弘晸答:“他是四川提督,被皇上任命为征西副将军,也是名将岳飞的后人,惯出奇兵制胜,是个了不得的将军。”

“后来,武格大人带了回京的三支兵马驰援,不过那时兰州已安然无恙,他便留了部分驻守,余下精锐,皆随九爷回来,然后一路西进,正赶上贼众攻打南川。年大人困于镇海堡,忽然望见王旗,当即大开城门,前后围攻,这你们也都知道了。”

展念终于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这个都统武格,从前属正蓝旗,因胤禟府上藏书颇多,时常来借些兵法阵图,某日从书房出来,路经花园,正遇上展念带着如英玩耍,下人们皆知九爷府上从无前院后院、男丁女眷之分,早已见惯不怪,然而武格一张脸却登时红得如柿子,如英觉得他有趣,便笑着嚷了一声“登徒子”。

于是,那枚柿子,熟透了。

展念看他不安得厉害,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书,问道:“你想当将军?”

武格垂眼点头。

“将军护一方百姓,百姓之中,女子无数,若见到一个便要脸红,将军可忙不过来了。”

武格抬首,展念已笑盈盈离去,如英回身比了一个鬼脸,“登徒子将军!”

后来,镶白旗蒙古都统空出,胤禟便荐了武格补缺,离京的前一天,武格特意携了夫人上门拜谢。

穆景远敲着碗碟,带着两个孩子唱起古旧的歌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晚来天欲雪。

展念待他们唱完,擦了擦手,取过九霄环佩,指尖轻动,唱起另一首更加古旧的歌谣,“涂涩无人行,冒寒往相觅,若不信侬时,但看雪上迹。”

……

胤禟看向展念,似在等她说些什么,然而展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一吻他紧皱的眉头,“平安归来,九王爷。”

胤禟见到她苍白病容上的笑意,眼神一黯,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起身,重重合上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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