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事儿,老四说了不止一次——
“且伊携带数万金、前往西宁、滥行糜费。买结人心。地方人等、俱称九王爷。伊不过一贝子耳。尚未及贝勒职分。又安得漫称王。洵属不识臣子大义。悖乱之极。允禟、著革去贝子。撤其佐领属下。并行文陕西督抚、嗣后仍有擅称允禟为九王爷者、从重治罪”
李绂(这个NPC后面会登场)给雍正的奏折里说,“大概不被阿其那、塞思黑愚弄之人,万中无一。此二人只柔奸巨滑,世所罕见,胆量忍性,实出世人。”
万中无一?万中无一?这难道不是因为人家真的优秀吗!
所以,小九这一生,感觉和本章的标题高度符合,“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第61章 涂涩无人行
也晴端了一碗寡淡白粥进屋,展念裹着被子坐起身,“劝走了?”
“嗯。”
“怎么劝走的?”
也晴抿嘴一笑,“左不过学一些福晋和九爷的话,阿玛在前线守城,两位阿哥也该懂事了,陪着福晋是私情,护送百姓去通远堡是大义,既有皇族的姓氏,便该做出皇族的样子来。”
“还有多少人没走?”
“佟保、毛太、乌雅图,哦,还有那个西洋人穆景远。不过此地风平浪静,尚有十数个百姓不肯走。”
胤禟临走前的那番话提醒了展念,叛军既是乌合之众,无后援无补给,自然只能靠劫掠周边为生,西宁地区的百姓均已撤出,物资有限,一旦耗尽,必会选择驻军薄弱的凉州边城入侵。是以她立即将城中诸人送出,大部分百姓对九王深信不疑,收拾了家中值钱物件,浩浩荡荡上路,然而如此行走,脚程极慢,恐怕来不及送至长城以东,只能先安置在就近的通远堡。
展念笑望一眼也晴,“你不走?”
“不走。”
“为何?”
“若是小姐,定不会问这话。”也晴迎上展念的目光,“可是,在福晋身边,奴婢不觉得自己是奴婢。”
展念拉着她坐在床边,“敢问也晴姐姐,地窖整理得如何了?”
也晴早知她的性子,闻得“也晴姐姐”不过一笑,“隔壁穆景远那个,腐坏多年,实难修补,便将福晋的宝贝银子都搬了进去,咱们院里这个,倒还能用,藏二十人不成问题。”
展念点头,倚在也晴身前,“他已走了十四天,不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他第一次上战场,刀剑无眼……”
“奴婢倒更担心福晋,按说,福晋的身体已好多了,怎么偏要留在此地,不随两位小阿哥去通远堡?”
“正因我是九福晋。”展念微微叹了口气,“我嫁给他,便也是皇族的人,此地尚有百姓,他们不走,我只能拼命护其周全。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大河高岭,若无民人,便不成为江山。”
“奴婢懂了,九爷和福晋,守的不是城池,而是……”
话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阵喧哗,展念披了外袍出去,竟是十数个未走的百姓,纷纷涌入院中,七嘴八舌地向她求救,佟保的神色亦难掩惊慌:“一千叛军攻城,福晋,怎么办?”
西大通堡驻军一百五十人,城防不过极矮的一圈土墙,无火器战车,对上一千叛军,不可能守得住。大部分百姓皆已启程,但弘晸与弘暲等人刚走不久,断不能被追上,可是,此地又能拖多久……
展念闭眸一瞬,胸膛里一颗心已狂跳不止,然而面前仍有百姓跪地,如奉神明一般唤着“九王”、“九王妃”,她若方寸大乱,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展念强自握紧颤抖的双手,冷冷吩咐:“开地窖。”
穆景远和毛太迅速拂开院角的草堆,引着百姓入内,展念看了二人一眼,“你们也进去,看好里面的人,一点动静都不准有。”
二人领命而下,不远处的街巷,已传来震天的杀喊声。
展念的嗓音已开始发抖,她看向也晴,“下去。”
也晴亦是打颤,坚决地摇头,“福晋先走。”
“什么时候了!还谦让!”展念一把将她推下,毛太眼疾手快接住,也晴不可置信地回头,“福晋!”
脚步声越来越近,佟保与乌雅图已抽出刀剑,谨慎地等在院中,展念颤抖着合上地窖的门,也晴和毛太拼命撑着,不许她合上,穆景远从腰间的袋子中抛出一个小瓶,骨碌碌滚到展念脚边,展念抬脚将门踩上锁死,重新用乱草盖好。
也晴声嘶力竭地叫她:“福晋!!”
展念厉声道:“堵住她的嘴!”
勉力从院角走开,大约是精神太过紧张的缘故,胃中又是一阵绞痛,展念扶着门,缓缓坐倒,已有无数蒙古人包围了小院,想来是搜查了一圈,既不见人,也不见财物,撞见佟保和乌雅图,抄起各式家伙,杀气腾腾地便打,论武力,他们不是佟保和乌雅图的对手,但寡不敌众,一波又一波的人涌进,很快便制服了二人。
一个首领打扮的人走入小院,见到展念,凶狠的鹰目眯起,问了一句蒙古话,展念听不懂,对方便换成十分生疏的中原话,“九王!钱!”
展念摇头,“没有钱。”
首领抬手,一个巴掌重重落下。
佟保和乌雅图目眦欲裂地大喝:“福晋!”
首领嚷了一句蒙古话,迅速有人上前塞住二人的嘴,用麻绳捆了丢到院角。首领俯身盯了展念片刻,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中原话,“好看。”
展念一阵恶寒,她想扳开他的手,然而那只手纹丝不动,她几乎是崩溃地用力,指甲在他的手臂抠出数道血痕,首领一掌挥开她,将她拖至屋中,撕开她的外袍,展念终于抑制不住地尖叫,看着那张凑近的脸,拼命想躲,然而对方狠狠扯住她的头发,不许她动弹半分。
胃中的翻绞更加剧烈,展念的唇边涌出血迹,首领嫌恶地咒骂一句,低下头,继续撕扯她的衣衫。
街巷中忽有铁蹄兵戈之声,首领一惊,将女子摔在地上,出门喝问,手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惶惶道神兵天降,四面围困,首领气急败坏,大叫一声,忽地转头看了看屋中的女子,抽出腰间短刀,将她提出门来。
展念的脸颊被扇得高高肿起,眼睛已有些睁不开,她被拖出屋外时,刺目的日光照得她一缩,然而明晃晃的一片景物中,她终于看见她的夫君。
刹那之间,眼泪决堤而下。
胤禟望见她时,双眸骤然血红,下意识引弓搭箭,然而看清那把抵在她颈间的短刀,动作狠狠一僵,手上和额前的青筋皆是暴起。
首领哈哈大笑,用蒙古话问那个为首的人,“你就是九王?”
对方同样用蒙古话回他,眉目森然狠戾,“想活命,放了她。”
“你们中原人惜命,可我们不怕。”首领轻轻一动,短刀已在女子的颈间划出一道血痕,“就怕,生前没有功德,死了得不到解脱。”
胤禟的手死死握住弓弦,已透出青白之色,展念想对他笑,却笑不出来。
提着她的男人逐渐卸了力,呼吸声粗重起来,展念站立不住,便慢慢滑脱,一支羽箭刹那破空,穿透男人的头颅,与之同时,胤禟下马冲到她身边,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阿念。”
都统武格见危局得解,端坐马上,微一挥手,肃穆以待的兵士纷纷拔刃拼杀,余下的贼众顿作鸟兽散,一时之间,小院与街巷皆是血肉横飞。
展念见胤禟要握她的手,连忙避开,微弱地开口:“见血封喉……”
穆景远给她的,正是南疆奇毒,一旦接触伤口,不出片刻便会窒息而死。她不知胤禟受伤与否,所以不敢贸然让他碰自己的手。
胤禟摊开她的手,她的指尖犹有血痕,他撕下衣袍一角,缠住她的手,“这样的剧毒,一个不慎,伤到自己怎么办?”
“那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展念的声音已带了哭腔,她死死咬着唇,满院子的人,她不允自己再有一丝狼狈。
胤禟脱下狐裘,将她温柔裹好抱起,回身对武格道:“善后诸事,便交与你了。”
武格行了一礼,“敢问主子,奴才该往何处与年将军会和?”
“游牧之人,逐水草而居,你先去冰沟堡,沿湟水往西,顺者招安,逆者剿灭,当于南川附近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