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往郊区,下了高架往北,拐入小道后停在一间江南风韵的瓦屋茶舍,门口有一片比人都高的芦苇荡。他沿着木梯上楼,被人引到一处包厢,菱花扇门被汉服簪发的纤丽女孩从两侧拉开。季暮望见坐在茶桌前的千汶峰,两人目光对上,他一如平常面露温和笑容:“千老,抱歉,我来迟了。”
千汶峰笑道:“是我早到了,过来坐。”
季暮在他对面坐下,临窗能瞧见外面大片的芦苇荡,远处是秀林河滩,风和日丽的下午,景色也格外别致,心里想着下次可以带佳荷过来散散心。
“怎么样?”千汶峰问,“这儿不错吧。”
季暮点头:“确实不错。”
“仓促约你,别占了你安排才好。”千汶峰道。
季暮笑道:“不会,上回遇见时就提了,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陪您喝喝茶,说来是我的错,耽搁至今。”
“你现在逐渐掌舵季风,和我已经退休的老头可不一样,等你空下来了,想约茶随时过来。”千汶峰说完,将一杯热茶递给他,“尝尝,正岩山场中的牛栏坑。”
季暮低头喝了一口,细细品味:“有骨有格,沉稳回香,确实不错。”
两人风淡云轻地闲聊,似若君子之交,明明心里清楚赴约的目的,可谁也不着急开口,好像真的单纯相约喝茶。千汶峰间隙留意了几眼,等聊好一阵子,才缓缓引入话题:“听说你在打听一枚玉佛的来历?”
季暮抬眸看他,放下茶盏:“是的。”
千汶峰问:“能给我看看吗?或许我知道点消息。”
季暮既然答应来赴约,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他没藏着掖着,取出墨绿色长盒,推过去道:“千老掌掌眼,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千汶峰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看到玉佛时瞬间怔住,眼眶泛红地抚摸那枚玉佛,抬头问:“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季暮没回应,反问道:“千老,您认识这枚玉佛?”
“何止是认识。”千汶峰道,“想必你已经知道这枚玉佛属于谁了。今早陈深来家里找我,说有人在打听它,知道是你后,我震惊之余又万分激动,时隔多年竟然还有一线希望,怕像从前那般空欢喜,便没告诉我爱人,独自约了你见面。”
他垂眸打量那枚玉佛,徐徐道:“它其实和千郇的玉观音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千家有个传统,男孩佩戴玉观音,女孩佩戴玉佛。千代出生之前,我便找好友雕了这枚玉佛,是想给我的小孙女儿带来福气,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长大,结果……出了那事,我引起为傲的儿子、率真洒脱的儿媳、开朗聪明孙子,还有全家宠爱的小公主,一夕全没了。”
季暮听了,内心触动,当年得知千郇去世,他也意志消沉过一段时间。如今再次提及往事,依然感到彻骨的痛惜。季暮从未见过温和儒雅的千老如此失态,宽慰道:“千老,请节哀。”
千汶峰几度欲言又止,等渐渐平缓情绪,才问:“季暮,你究竟是从何人手中找到这枚玉佛的?”
“这是我未婚妻的。”季暮坦白。
千汶峰诧异:“未婚妻?今年多大?是哪里人?”
季暮回道:“虚岁二十二,云市人,自小被沅村一对夫妻收养,如今在海市读书。”
“我能见一面吗?”千汶峰一听年纪和地点都符合,心里顿时充满希望。
季暮面色犹豫:“我还没告诉佳荷,她现在的状态……这事可能要缓缓。”
“什么意思?”
他回:“佳荷的养母最近查出乳腺癌,这会儿我怕刺激到她,会下意识拒绝。我希望她能找回自己的至亲,但前提是她愿意接纳。”
千汶峰听明白了,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可希望这次不是白走一趟,问道:“有她的照片吗?”
季暮摁亮手机,点开相册递过去:“您看看。”
千汶峰望见照片上的徐佳荷站在一树繁花下,冲镜头巧笑嫣然,他激动地连声道:“她的眼睛太像了,像极了她母亲代娅。”
季暮又从西服口袋内,取出一个密封塑料袋,递给他:“这是佳荷的头发,您可以与千夫人找人验实,我也想给佳荷一个交代。”
千汶峰收下:“谢谢你了。”
“她是我未婚妻,虽然佳荷不提,但我明白她内心的渴望,所以我愿意帮她。”季暮道。
千汶峰点头,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问:“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
季暮回:“挺难的,甚至难以想象她如何承受这一切的。”
千汶峰听了,心揪成一团,追问道:“能否同我说说?”
季暮便将山林初遇佳荷,海市再次相逢,独自面对养父去世,自己所闻所见,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两人聊至傍晚,千汶峰久久未从满腔懊悔和遗憾中缓过来,季暮临走前又道:“千老,余舟的事希望您能别干涉。”
千汶峰抬头,疑惑看他。
“余舟曾经试图侵犯佳荷,所以这事我寸步不让。”季暮冷声道。
闻言,千汶峰脸顿时发白,气得甩手砸了杯盏,颤声怒骂:“这小子……这小子,简直畜生不如!”
季暮从楼梯下来,抬眸望向远处绚烂的晚霞,有雁群掠过芦苇丛,他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人生峰回路转,一切终会回到命运安排的位置。
恰逢手机响了,他低头查看,是佳荷发来的消息:“结束了吗?想你了。”
季暮眉眼浸在落日的余辉里,含笑回复:“等我,接你回家。”
第74章 chapter 74
徐佳荷坐在车子后座,早高峰路上有点堵车,她望着窗外车流人海,天气阴霾,鳞次栉比的楼宇上方乌云团叠,似乎随时会下雨。
季暮瞧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伸手握住她,低声询问:“在想什么?”
她回过头,冲他一笑:“在想今天庭审能够顺利结束。”
季暮道:“早在一个月前,公安那边早已将所有证据移交给检察院,向法院提出刑事公诉,余舟的犯罪事实确定,顺利的话,估计今天一审就能有判论。”
徐佳荷点头:“我就是有点紧张,人生第一次出庭。”
季暮揽住她,安慰笑道:“这次案件涉及个人隐私,庭审不会对外公开,所以别担心。”
他知道佳荷顾虑什么,毕竟人言可畏。
“嗯。”从接到检察院的电话,想请她作为参考证人出席,也是季暮给予她勇气,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司机将车子停在法院门口,徐佳荷随季暮下车,望见台阶下围坐了一群记者,恰逢有警车开进来,后面还跟着辆黑车。
车门滑开,两位警察一左一右下来,余舟刚从车内钻出,脚还没落地一群记者像闻到肉腥的苍蝇一拥而上,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两位警察押解着一身黑衣的余舟艰难前行,脸被口罩和卫衣帽子遮得严严实实,佝偻着背垂低脑袋,无数闪光灯和质问声不断堵住前路,让人窒息。
“网曝你被七位女孩指控性侵,请问确有此事吗?”
“你通过一种叫‘白水’的新型迷幻剂,迷醉受害者进行侵犯,甚至在拍下过程后将视频上传到你们的群内共享,警方已经掌握真实证据了吗?”
“辰星公司的太子也在群里吗?微博上爆光的名单是否真实?那个群究竟有几人?”
“毅盛公司的P2P业务在这个档口被人举报,是否受这件事牵连,才会被警方立案调查?”
“你对于今天庭审是否有翻盘的胜算?”
“你是否真的有性/暴力倾向?”
余舟听见最后一句,猛然抬头,狠狠盯了那人一眼,随后用肩膀顶开记者,垂眸继续走上台阶。
徐佳荷站在下面,看着余舟的背影消失,记者仍不放过丝毫头条,继续围堵余舟的两位律师。
季暮瞧了眼远远停在后方的黑车,他知道里面是千郁玲,意料之中并未看见千老的人。
“走吧。”季暮压低帽檐道。
徐佳荷点头,趁现在记者们注意力都被转移,两人从旁边台阶上去,黑压压一圈记者竟无人察觉。
季暮陪她在传唤室等待,有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短发女人拿了一张薄薄的承诺书过来,徐佳荷握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环顾四周面露疑惑:“证人就我一个人吗?”
短发女人回道:“她们在隔壁,虽然只来了三位,也可以通过视频参加庭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