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站在走廊上遥声,“去看看她吧。”
“她坐在最里面的和室里,无论是悄悄的看一眼,还是打一声招呼都可以。”
“虚,人类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待。”
黑川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阿紫家,然后去了桂屋,那颗桂花树还在屋前立着,根深叶茂,长得颇有气势。
他上一次来时的桂屋老板已经去世,现在接手的是他孙子,成了世代传递的家族产业。老板看见他倒是很热情,亲切的上来问候:“您回来了。”
“要吃点什么,需要热水吗?”
黑川要了一叠小菜和两双筷子,走上二楼的卧房,他敞开正对着富士山的纸门,用筷子敲了碟沿。
“叮——”
像山雪融化后,成溪流的冷水碰到暗礁。
轻风不为人察觉,幽魂一样擦过发梢。
一切都很安静。
他很喜欢这种安静。
风声里多了脚步声,好像虫豸的触角擦过树干,尽管来者在步伐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依旧被黑川察觉到。
“看见她了吗?”
黑衣法师从拉来的纸门中飘进来,比一片雪花更轻,松开的僧衣下来无声浮动,虚落进来之后取走第二双筷子,先吃了几口,然后才“嗯”的回应。
在这座城池里面遇见虚不是偶然。
他已经成为天照院二代首领,原本应该在关原合战里面对德川刺探消息才对,但是虚伪装了替身,然后真身悄悄度过骏和国,前往江户,他要去找花开院家的阴阳师。
在蓬莱岛上得知的秘闻中,那个神秘道士应该出自花开院,并且许多年前的阴阳师集会上花开院也提起过相同的理念。
最近因为关原合战的事情,花开院举族从大坂城里面撤出去了江户,正适合虚询问一些事情。
两人再次同行。
相比小时候那次漫长的旅行,这次轻快很多,尽管路上除了强盗和浪人之外还有很多妖怪,但也没给他们添多少麻烦。
山林枝叶旺盛,交错的树枝互相遮挡,只给行人留下一个阴暗晦涩的幽林,两人穿行的时候,一个晃动的蓝色火光在树枝间晃动,原本以为是磷火之类的东西,靠近了一看却发现火焰中有一团人脸。
它瞧见黑川和虚两个,嘎吱嘎吱的笑起来,而后突然涨大,整条道路都被深蓝色的火光覆盖,这团钓瓶火四处扭动,张牙舞爪,狼群一样小心翼翼靠近他们。
然后被黑川的怪物一口吞掉。
那怪物身形黑雾缭绕,好像一只燃烧的黑色野兽,它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一道青蓝色的火焰。
“哇哇哇哇哇——”
钓瓶火大喊大叫的出现在怪物身边,不过这时它变成一个挂饰一样的脑袋,像是卫星一样绕着黑色怪物打转。
黑川觉得很有意思,他操纵着黑色怪物转了几圈,不断在摸索什么,等到下一个村落的时候,黑川不再自称为和尚,而是变换了身份,成了一个走街串巷到处卖艺的戏法师。
而这个自称黑川的戏法师,拿手把戏是钻火圈。
他穿着黑色的僧衣,在场地中间立着一个火圈,向周围的看客略略施礼,而后三两步起跳,整个人变成一把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冲进了火圈里,在和红色火光交汇的那一刻,瞬间变成幽蓝,而后如黑夜流星一般,无数蓝色火光在场地中四散,飞舞旋转,好像天上群星。
最后如蝴蝶一样翩然落下,一片片轻薄的羽翼堆叠,重新幻化成黑衣法师的模样。
近乎于神技。
这样离奇的表演让不少人目瞪口呆,再吝啬的守财奴也掏出了铜钱,打赏的金钱声如暴雨一般。
那一天黑川不仅攒够了路上的费用,就连前往江户租房子的钱也攒够了。
他重新拾起了地主之梦。
3.
关东地区消息流传很快。
这里十分平安,大家吃饱喝足之后都喜欢听点新鲜消息,曾经有人一日行走九里地只为了率先吃掉新钓上来的鱼。像这种神乎其神的戏法,自然也成了饭桌上面必谈的话题。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两个黑衣法师在关东地区行走。
黑川和虚刚刚到江户,寻了一个客栈走进去,那客栈老板看到他们两个的衣着,立刻来了精神,连声:“您就是那位黑衣法师吧。”
“是这样的,小的有一件不情之请。”
客栈老板请黑川不是为了戏法的事情,而是一个妖怪。
“您为什么不请阴阳师出手呢?江户和镰仓附近,应该也有许多出众的阴阳师吧。”
“这个……”老板有些腼腆,“有些大人只为权贵服务,像我们这种斗升小民,还是不敢妄自交谈。”
出事人是客栈老板的亲戚,听说是住在山之手一带的武士。
老板所他这位武士亲戚昼夜被冤魂所扰,希望法师出手驱散冤魂,保他亲戚性命。
客栈老板没有将故事讲清,但看在金钱的份上黑川还是去了那个地方,虚则另辟一路,前往花开院家的住宅。
山之手是一个统称,是有身份的武士阶层住的地方,平民不能擅自靠近,黑川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门,冤魂不冤魂的没看见,却看见一个有四个眉毛的阴阳师。
……还挺别致。
第75章 “我诈他的。”
1.
这位秀丽的阴阳师来自花开院家, 带着高高的乌帽, 两侧的细长带子好像鬓角一样, 最显目的是画在额头上的两团对称的墨点, 这是平安时期贵族女性的必备妆容, 没想到能在一位阴阳师身上看到。
他端坐在武士门前,宽大的衣袖浮在腿上,写意风流。
只一人将整座院子带入到京都的风华中。
听到门房这边的动静, 阴阳师和武士两个人都看过来, 阴阳师面容上略带好奇,武士确实不耐烦,挥手将男佣人招过来,“你又从什么偏僻地方招来了乡野人士,还是不要让他打扰我们了。”
自从被冤魂侵扰以后,武士无时无刻不再煎熬之中,即使现在出面会客,那枯槁憔悴细细的雕刻在面容上。
男佣人站在武士身前, 附身低声将客栈老板的描述说出来,绘声绘色,武士听罢也有些惊异, 尽管这几日卧病榻中, 但是外地法师的传闻还是从下人仆妇的口中传到了他身边。
本着这样的念头,武士还是请黑川走进去,而后歉意的和阴阳师道歉:“实在对不起,我饱受折磨多日, 请到的阴阳师和法师无数,但所有人都对我束手无措。”
“有这样好的机会在眼前,我实在不想错过。”
那个阴阳师好脾气,他从容微笑,“大人只管去做就好了。”
“蹬蹬蹬。”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让人怀疑这位新来的法师必然体态臃肿,随着“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更让人怀疑这种体力是如何翻身越岭。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武士想过许多念头,他略有不耐的盯着纸门看只想知道这位法师是不是骗子,而后纸门拉开,武士惊然发现那是自己家中的一位佣人,身形较胖,正呼哧呼哧喘着气。
“怎么只有你?”
武士疑问。
那佣人惊讶的抬头,而后看向身后:“大人,法师就在我身后。 ”
黑衣法师侧身正抵着日光踏进屋子,他先是茫然,不解为何武士这样看待他,却听见武士大为疑惑:“走在这样光亮的木板上却听见不见任何声音,想必您一定修行有特殊法门吧。”
这样一来一去,武士心里的疑惑被打消,只是恭敬的将黑衣法师奉在一侧。
黑川喝了一口茶,心道自己只是走路步伐很轻而已,怎么现在也跟武侠片似的。
安静片刻,武士说起近日来的遭遇,他本是出身于武藏国的一介浪人,蒙的主君厚爱,多次提拔前来江户任职,原本以为自此可以远离纷扰血腥的战场过上平静的日子,不想却被一个冤魂侵扰。
“若是我做错了什么,只管罚我便是。但我相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需要被惩罚的事情。”
武士凄切说道,“更何况寻找来的阴阳师纷纷说,这罪尤确实不在我,而是邻舍。”
“这种话怎么说?”
“难道是邻舍犯了过错,却由你来承担吗?“
一侧的阴阳师问道。
“正是如此!”
武士一拍大腿,仰天长叹,“那祸源和纠葛,分明是邻舍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