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静悄悄,老医师一脸神秘,好像听了什么神谕一样。
不多时虚的身影出现在了树丛中间,他没过多解释,只是说“已经处理好了”。
晚上海岸落潮,他们推着小木船入海,一个个的跳了进去,黑川走的十分轻快,转头却看见虚遥望着蓬莱岛的山巅,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回脑袋。
一个动物,有尖尖的爪子和耳朵,还有肉垫,身上毛茸茸的,脸上有许多胡须,一开口就是喵喵叫。
那么它就是一只猫。
一个类人形的生命,肢体毁坏还能够再生,戳到心脏也能够自动修复,不会死亡,甚至不会衰老,血液有神奇而特殊的作用,甚至“气”的性质都一样。
那么它就是不死药。
在几番验证以后,虚确实知道了自己的过去。
黑川偶尔能理解虚那种世界空荡荡的荒芜感,他小时候无聊,也会质疑自己的存在。
人人都需要一个定位,好像一只锚勾住海底,牵住飘如浮萍的人类——但是很快,黑川就忘记了这种想法,他需要学习,需要打工,需要应付无聊的同伴。
时间很少。
还是做点有趣的事情比较好。
黑川从船舱里面扒出一堆细细长长的草,他在等虚的时候,从河边采的,毕竟路上无聊,有富余的时间供人消耗,他捡出青绿色的几根,按照记忆里面的手法慢慢叠成一个蚂蚱。
在东京儿童养护设施里面的时候,黑川女士一旦空闲下来,就会和他一起坐在走廊的台阶上,有时候外面是太阳,有时候会下雨,黑川女士会用细细长长的草折一只蚂蚱给他。
海域的夜晚意外平静。
月亮安静的高悬挂于天空,整个海面好像水底龙宫一样,晃动着动人心魄的浅光,世界的冰落了下来,陈铺在海面。
正因为如此黑川才能借着光一点一点叠起来,看着记忆中的蚂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手中,他抽了抽最后一根草,而后轻轻一吹,让草蚂蚱落到虚的肩膀上。
虚原本一直看着海面,红色的眼睛里面有属于人的瞳孔光,也有冰一样的冷色,他侧头看向肩膀上的蚂蚱,捏着翅膀抓在手里,像一个多动的小孩一样戳戳这里,戳戳那里。
老医师坐在一旁,咔嚓咔嚓吃着果子,心道果然是蓬莱仙岛,果子也那么好吃,不知道能不能带回去给阿珍……啊,他的阿珍。
船只回到岸上以后,黑川和老医师一路,虚则自己前往天照院的根据地。
黑川目前的身份是已经死了的天海大师的侍童,不过黑川相信天海不会被区区障眼法所遮蔽。
所以他先在老医师住的地方歇歇脚,然后再赶到大阪城和天海会面。
老医师也知道自己变得年轻是怎样一件违反常理的事情,他告诉黑川自己居住的村落人来人往,难免被人看出什么,于是两人趁夜赶往阿珍居住的地方。
阿珍住在花屋,是一个欢场女子,不过没有其它人那么娇妍美丽,而是胖乎乎的,年级也很大了。
老医师一看见她,哭着扑了上去,阿珍原本想躲,她盯着老医师的脸看了又看,而后不敢置信的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向月亮祈求长生,好让我变得年轻,能够配的上你。”
老医师这样说。
阿珍吃吃一笑,脸上的妆粉簌簌往下掉:“现在是我比你老了。”
阿珍带着他们两个进了自己住的屋子,黑川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空气里面有浓重的酒水和脂粉的味道。
阿珍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很小很小,三个人进去平躺都不行,只能蜷缩着腿入睡。
夜晚阿珍把纸门拉开,她住在二楼,外面很少有遮挡物,可以一眼看见月亮,屋子还算明亮,不用点油灯。
老医师又和阿珍嘀嘀咕咕的说了什么,然后告诉黑川他要去另一个地方居住,叫石隐的村落什么的,这个名字一听起来就像是某些修行之地。
老医师说他也是偶然间知道的,是一个忍者聚集之地。
不过没有甲贺,伊贺的忍者那么出名罢了。
既然个人有了去处,第二天黑川就离开了阿珍的住处,前往大阪城。
稍作伪装之后黑川见到了天海,天海果然知道他没死,而后黑川得知,天照院的第二任首领也已经选了出来。
“天照院原本就是为了看管不死药而设立,首领死了之后自然也失去原本的作用,不过平日里面探听秘闻和消息倒也称职,不如趁此时机转到这一方面。”
天海说,为了延续某种传统,天照院的第二任首领还是叫虚。
黑川还知道了一个惨痛的事实,就是因为“黑川”已死,他当初在江户城下租赁的那几町屋子都被收了回去,另租给其它商户使用。
房子没了。
黑川同学。
第74章 钓瓶火
1.
黑川告别天海以后就启程往江户去了, 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他去了雪泽夫家的驻地, 在多方打听之后得知雪泽葬在一座寺院的后林里面。
黑川和寺院的僧人说明来意, 对方引着黑川去了地方, 这里大大小小的坟墓很多, 无论生前显赫到何种地步,都不过五尺见方的坟地而已。
雪泽的墓碑前很干净,看的出来有人常过来打扫, 想必是僧人的缘故, 他蹲下身,看见墓碑上面刻着雪泽的生平,她死的时候丰臣秀吉正在打天下,而现在,丰臣秀吉也死了。
黑川没有找到雪泽的灵魂,应该是投胎去了,他稍微一施礼,还是祝愿雪泽来世安稳, 而后就和僧人告别,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前往关东地区的时候,一定会经过阿紫居住的城池, 不过这里应该有武士见过他的模样, 黑川索性乔装了一番,再次前往阿紫的住所,他熟门熟路的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疑惑的看着他:“你找谁。”
“我是阿紫的朋友。”
那女孩笑了起来,“您真会开玩笑,我高祖母怎么会有您这么年轻的朋友呢。”
不过在黑川的请求之下,女孩还是进门通报,阿紫瘦小的身影在走廊中出现,似乎人越老越缩水,那些年见阿紫上有几根重骨头,今日再相逢,却好像一把攥紧的芦柴棒,颤颤巍巍,风一吹就能折断。
阿紫眼睛有些浑浊,看见黑川的时候又明亮起来,看来见到少年时的熟人让阿紫重新感受到青春,她笑道:“禅——是你啊。”
阿紫机灵的看到了黑川的衣着打扮,知道他这又是在躲着什么人。
阿紫和玄孙女阿安说:“这确实是我的朋友,你不用担心。”
阿安正年轻,对万事万物都很好奇,她看着高祖母带着年轻人朝和室走去,心里还是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高祖母会有这样的朋友。
是去年踏春时认识的吗?
还是在水边聚会的时候?
黑川和阿紫对坐,阿紫颇为感慨,“无论何时见到禅师都感觉十分安心。”
“尽管我快要死亡,但看到禅师,就感觉过去还没有离开,青春依旧在我身上。”
“禅师好像一个梦,存了我少年时的时光。”
阿紫又说了许多,黑川一边点头一边应是,而后两人说起雪泽,又说起当今的事情,还有城池里面各种节庆活动。
阿紫稍微一伸袖子,给黑川看和服衣料,玩笑似的说起像她这么高寿的人十分惹人烦,有些人说她活了太长时间,为什么不早早死去为家里的新生儿腾出地方,也有人说她极为长寿,该是吉祥征兆。
对于这些种言论阿紫并不放在心上,她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看开许多事情。
阿紫说到后来,面孔上有了雪一样的哀愁,她看向窗外的富士山,依旧白雪皑皑,“禅师,人们都说这是不死山。”
“从山上下来的你能够长生,从山上下来的孩子也容貌不变,要是我——要是我死了,也把我葬在山上吧。”
“我在说什么糊涂话。”
“禅师和不死山一样,永远在这里,就是我心里最大的慰藉了。”
已经到了傍晚家家户户开火煮饭的日子,黑川也不好再留,他和阿紫道别之后,穿过走廊,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灌木,绿色青的逼眼,在这些青绿色中,黑川看见一角黑色衣料,一个黑衣法师坐在墙头上,斗笠挡住半张脸,下颚微微后收,似乎在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