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重物滑动的声音后,谭志远回头睨他一眼,绕过高案,从旁边开着的小门走进后室。不容沈景之多想,脚已经先迈了出去。
后室是堆放祭祀杂物的,沈景之不是第一次来,只是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个拥挤狭小的后室,原来并列摆放的两个木架子往两边移开,露出后面遮挡的暗道入口。
里面乌漆嘛黑一片,沈景之只能看见几级往下的台阶,再往深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洞洞的,似是没有尽头。
他怕黑,怕一个人,更怕一个人往黑不隆冬的地方钻。
谭志远是人,目前却算不上自己人。
沈景之路上吹了半干的T恤,又开始洇染出几块湿迹。
谭志远轻车熟路地从木架上取下一支小臂粗细的大红烛,擦了根火柴点燃,一手抬着蜡烛,一手拢在火苗边,防止风把火苗吹灭。他顺手将火柴盒揣进裤兜里,走进暗道,步子很慢,走几步回一次头,确认沈景之是否跟上。
要杀要剐不如给个痛快,整这些幺蛾子。
迟早得心理扭曲。沈景之腹诽,手又探进衣服里,按在刀柄上。师父动不得,不代表他不会动这里边儿的东西。
动不动得了另说,他只是不想死得太干脆。
☆、解封
沈景之的不安几乎触顶,黑魆魆的暗道里,只有一点昏黄的烛光,火苗微微摇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来动去。
持久的沉默让他受不了地主动问出了声:“师父,我们来这儿干嘛?”
谭志远依旧没作声。
沈景之却不在乎,他只是想弄出点声音,根本不在意他答不答应:“这是什么地方?我没听说祠堂里还有这种地方。”
“师父,你是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吗?”
“咱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这儿是谁挖的?”
“师父,快到了吧?”
“师父……”
再走了五分钟左右,前面隐隐能看到不同于烛火的光。
到了。
沈景之暗自推断,适时住了口。
谭志远走到带小窗的木门前,抬手敲了敲,里头传来一道温朗的男声:“进来吧。”谭志远照样不说话,直接拧开门把,把门推开,率先走了进去。
果然有人!
沈景之提高警惕,抽出短刀横在身前,走进亮堂的地室。
地室里只有一块平坦光滑的方形石块,勉强算是一张石床。石床边,玉色长袍的男子长身玉立,一头黑直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腰间系着一块玉佩,玉佩下方坠着一束靛青的流苏。
好一个翩翩公子 ,好一个——
淳于盘黎!
沈景之直直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目,嘴巴紧抿成一条直线,乜斜着眼打量那个刚才在梦里亲手杀了他的前世大哥。
看来他的失踪的确另有隐情。
神启君说盘黎赶到东部是为了阻止临涯和昆吾的计划,阻止二弟和小妹的死。可是最后,凡黎没死在战场,没死在敌军手里,甚至没死在长临军和昆吾手里,而是被他敬重信任的亲大哥,一剑将胸口刺了个对穿。
刚才的梦里,他第一次梦到眼前的男人。
梦里的那个他,在梦醒前最后一刻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大哥”。
从很久之前开始,沈景之就学会将这些怪梦当做现实看待,所以当这人出现在他眼前,他能一秒肯定他就是淳于盘黎。
他抬手,短刀直指温和含笑的男人。
对方呵呵轻笑,道:“好久不见,我的好二弟。”
沈景之冷着脸,声音也透着寒气:“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别紧张,只是一点小小的控心术,睡一觉就会没事。”他笑着说完这句,转向谭志远,笑意稍微收敛,眸子里淡光闪过,谭志远眼白一翻,像是突然脱力,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沈景之连忙跑过去把师父扶坐起来,视线一直钉在笑吟吟的男人身上:“你做了什么?”
那人在石床上坐下,无所谓道:“没做什么,让他好好睡一觉罢了。”
沈景之观他表情不像骗人,也寻摸不出他说谎的动机,暂且信了他的话。四下看了看,不愿意离他太近,只将谭志远小心地往后移了一段,让他在墙角靠坐好。他自己则再次握紧短刀,走到石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盘黎温声说。
沈景之莫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司悟从暗道里走出来,面容冷峻地进了屋,墨鳞鞭已然握着手中,随时准备挥出去。
“司悟?”沈景之微惊,“你一直跟着我?”
司悟还没说话,盘黎却是笑着摇摇头:“岂止,担心的人可不在少数。”他眸光倏然变冷,轻飘飘地飘到门口,“二殿下与于副将,何时成了躲躲藏藏之辈?”
又有两人相继走进屋子。
“小师叔,越哥……”沈景之有点回不过神,“你们,不是在北陈吗?”
“他不是盘黎。”
“他不是大哥!”
叶彰和于越几乎同时开口,手里的短刀和长剑一刻不曾松懈。
沈景之一骇,下意识想问问他们怎么知道的,但见司悟走过来将他护在身后。司悟没多说一句,直接挥出墨鳞鞭,对方灵活跳开,他手腕一转,再挥出第二鞭。
对方一边躲,一边打量司悟,不多时就得出结论:“我认得你,你是神启之子。”他道。
司悟并不搭理,给叶彰和于越二人递了个眼神,三人一齐包抄上去。
沈景之跑回谭志远身边,提防师父被拿为人质或误伤,陡一听他提起神启,总算琢磨出那家伙的身份:“临涯!”
一个披着盘黎皮囊的临涯。
沈景之脑子里盘绕着两件事,一件是两千多年前杀掉凡黎是真正的盘黎还是临涯假扮的,一件是盘黎只是被占了身子还是被剥皮炼形了。
那边打得火热,他在后方扯着嗓子问:“你把盘黎怎么了?”
面对三个人的围攻,临涯游刃有余,躲避灵活,甚至还能抽空和他搭话:“我能把他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他自找的,这个叛徒,也就昆吾那个蠢货把他当块宝。”
“什么意思?”沈景之追问,“说清楚点!”
临涯桀桀地笑,身形一闪躲开一记墨鳞鞭,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身后墙壁上赫然多了一道七八厘米深的鞭印:“呵,无礼小儿,你父亲没有教过你,面对长辈要谦恭顺从吗?”说着一声厉喝,反手打出一道白光,将攻上来的三人一击弹开。
司悟在半空翻转半圈,稳稳落地,反应极快地在落地瞬间甩出鞭子,临涯躲避不及,被一鞭子打飞出去,砸在墙壁上,又滚落在地,发出两声重物撞击的声音。
沈景之眼疾手快,一个滚翻擒住临涯的胳膊,双腿一跨骑在他肩上,将他的胳膊反扣在身后,短刀抵上微微凸起的咽喉。临涯还要挣扎,短刀往前压了两寸,刺进皮肉,立时有血液从伤口溢出。
“别动!”他威胁道。
临涯却并不惊惧,甚而将咽喉往刀尖上凑,沈景之愕然,下意识移开短刀。临涯得逞般大笑起来,手肘击在沈景之腹部,趁他吃痛失神的间隙夺过短刀,翻身将人压下。
一息之间,情势对调。
墨鳞鞭差点袭上沈景之的眉心,司悟急忙收手,待要再挥鞭,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已经抵在沈景之的咽喉。
临涯抬头,幽深的目光依次扫过地室里的众人,嘴角翘起的弧度消失不见,冷声道:“陪我去个地方,如何?”
人在他手里,司悟自不会妄动,叶彰和于越闻言,亦没有再靠近。
“哪里?”叶彰问。
临涯提着沈景之的衣领子,轻轻就将人从地上提起来,短刀依旧抵在他咽喉部。临涯催动心诀,开了个移位门,提着沈景之先行一步。
司悟毫不迟疑地跟上,叶彰和于越看了眼墙角靠坐的谭志远,也跟了上去。
其实不用问,临涯会带他们去哪里,他们心里都有数。不外乎是毓秀山和万足山,二选其一。
沈景之被粗暴的甩在地上,短刀就扎在他旁边,距离他脖颈仅有一两厘米的距离。他不急着站起来,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身处万足山,大约知道临涯带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破阵眼,放阴魂。
临涯不知施了什么邪法,他们四个就和上次在毓秀山一样,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沈景之趴在地上,只觉手腕一痛,被临涯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印阵中心。衣摆卷起一角,细白的皮肉从石砾和杂草上刮过,留下几道长长的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