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力被稍稍转移后,休息室内的气氛也终于缓和下来,变成了平常的样子。
一直在旁边插不上一句话的真昼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在事外的一个陌路人,即便想要鼓励也难以说出口,即便想要安慰也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玉野恐怕也和她感受差不多。真昼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新人的悲哀,虽然是一次不错的见习,但总觉得自己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这样的自己,能够真心去喜欢上歌牌吗?真昼不禁开始怀疑起来。
她突然感到胳膊上传来一阵凉意,心头一跳,转眼看到站在旁边的玉野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玉野的手比想象中要来得冷,指间有些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喝过冰镇饮料的关系。他向真昼投来一个会意的眼神,便拉起她,很自然地将她带向了门外。
休息室外的走廊上人来人往,真昼和玉野混迹在人群之中多少显得有点不起眼。一出门口,他便顺势放下了她的胳膊,退到一边的窗台边说道:“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他们比较好。”
原来他是在为学长和学姐们考虑吗?真昼不禁对玉野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窗外的沐风徐徐吹着,却散不去空气中隐含着那一阵燥热。真昼跟着玉野漫不经心地走过长廊,登上台阶,穿过人流涌动的会场,眼前的景物如同一幅幅画卷漫过视线。已经有些输掉比赛的队伍开始陆续整装回旅馆,听说明天这里还将进行为期一天的个人赛,高中生之中最强的选手也将会登场。真昼原本以为绫濑学姐和真岛部长这样的人已经够厉害的了,想不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歌牌的世界真是令人难以抬头仰望。
与什么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玉野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对面的女生弯下腰捡了起来,然后看着那串掉在手机上的珠链失神地愣了一秒钟。
“しのぶ是你的名字吗?”
接过手机的玉野怔怔地看着对面那个头发微微烫卷的女生,答道:“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摇了摇头,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尘不染的笑容:“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巧合罢了。”
还未等两人做出任何反应,穿着一身不知是哪个高中校服的女生就已经背过身去。那个时候真昼才意识到她真的很瘦,几乎和她这种从小被称为营养不良的人有的一拼。
她不禁又抬头朝她多看了几眼,心中疑惑,那个人也是玩歌牌的吗?
身边的玉野咬了咬牙,真昼看到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个被递还回来的手机。
良久,他开口对她道:“真昼,还记得和前辈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说了什么吗?”
“什么?”
“歌牌的现任女王,跟我的名字一样。”
脑内有一段时间的空白,然后仿佛像是被什么劈中了似的,真昼再次回神朝那个离开的背影看去。
那个女孩子,就是歌牌的现任女王若宫诗畅吗?那个绫濑学姐憧憬的目标,所有高中生想要击败的对象。真昼伸手捂住了自己微微张开的嘴。
“下一场比赛,我可能不会去看。”玉野自言自语地说道。
“为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真昼的问题,只是表情中满含着一丝铮铮热血。他转身朝着一间开放的休息室走去,不明所以的少女只能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
玉野所谓的不看下一场比赛,只是不去现场观赛。此时此刻,他跪坐在铺满了榻榻米的休息室中,拆开不知被谁放在一边的一百张歌牌,一张一张在地上整齐地铺了开来。
“玉野君这样随便进来没关系吗?”真昼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学校的休息室,他们的背包还放在这里,应该马上就会回来吧。”
玉野不回答少女,只是很认真地将面前的牌全部放好,然后用遥控机打开了一旁的挂壁小电视。
小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从四面摄像机中拍摄出的准决赛会场。近年来由于歌牌爱好者增加,会场的坐席,特别是团体赛和个人赛决赛范围圈内的比赛已经座无虚席,所以委员会在每个休息室和走廊醒目位置都安上了这样的挂壁电视,直播比赛的赛况。
过了不多久,瑞泽和北央的准决赛便开始了。屏幕上出现了瑞泽队员们熟悉的身影,真岛太一站在排头,脸上的表情相当沉静,任对方队中一个貌似瘦猴子般的男生怎么取消挑衅,他都不为所动。
“真岛前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呐。”玉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默默地发出一声感叹。
玉野向来是个高傲的人,真昼还是第一次从他嘴中听到类似夸赞人的话。回想起第一次与他在教室内参加入学考试,那个一直精神萎靡,懒洋洋的家伙竟然意外地以满分的成绩完成了试卷。他有一双非常聪明的眼睛,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歌牌上都有出人意表的天赋。这样自满傲气的人,竟然会打从心底去佩服另一个人,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玉野并没有注意到真昼的反应,只是仍旧盯着屏幕上的真岛缓缓开口:“以前在外国读书的时候,我参加了排球部。有点好笑吧,我这样的体格,在那些长得又高,力量有强的外国人的队伍里担任主攻手。我们的队伍并不强,但因为训练的非常努力,而且大家配合得非常默契,所以最后打进了中学的地区决赛。”
第一次从玉野的口中听说他以前的事,真昼不免感到吃惊。
“那个时候我是排球部的部长,队友们对我十分信任,可是我却在一场决赛前的练习中受伤了。”玉野说着举起自己的右手,那个现在完全看不到半点伤痕的手上,曾经或许绑着厚厚的绷带。
“决赛的时候,我逃走了,我背叛了我的同伴,背叛了自己的队伍。”
“咦?”真昼睁大了眼睛,看着玉野微微皱起的眉宇,心中揪成了一团。
他渐渐转向少女,表情似乎有些忧伤:“比起真岛前辈,我这样的部长实在有够差劲吧。不仅从决赛的赛场逃走了,甚至还逃回了日本。那个时候,我决定高中不再参加任何社团,说实话,连被前辈邀请来近江神宫的时候,也多数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真昼,我是个没用的人吧,你会看不起我吧。”
“不会的。”
“……”
“我不会看不起玉野君。”真昼正坐在他的对面,直直地望向他道,“因为玉野君现在的心里不是特别特别后悔吗?有这样的心情,我想在大洋彼岸的同伴们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撑在榻榻米上的手渐渐地握了起来,然后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仿佛想要将脑内的一切完全清空一般。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真昼在他那变得逐渐清晰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如果玉野君想要在歌留多部重新开始的话,我陪你。”
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大概是四万十市人的灵魂作祟,一旦看到自己面前有脆弱的人时,一定要握紧他们的手,鼓励他们说:“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这是四万十人的法则之三。
“所以说,我们一起加入歌留多部吧,玉野君。在这里,你一定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少女坚定地说道。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反握了一下,指骨一紧。
“谢谢你。”她听到玉野对她如此说道。
*
玉野在休息室内模拟着电视上转播的比赛,真昼则退到门外帮他把起了风。
按捺着胸口上下的起伏,她深深地呼吸着走廊上的新鲜空气。微微抬头看向对面窗外蔚蓝的天空,嫩绿的树叶上有一只黑蝉,正在吱呀吱呀地拼命煽动翅膀。据说蝉在幼时一只生活在土壤之中,在某一天,他们会破土而出,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只可惜他们在天空下的生命只能维系七天,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天,却能体会到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感受。
人的一生与蝉自然不同,有快乐,有痛苦,有孤单,有收获。但是真昼认为,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人要与这个世界之中无数的群体打交道,去体会那些甜酸苦辣,然后终有一天,告诉自己,自己成长了。在那些属于青春的页章之中,他们又能给彼此留下什么样的印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