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独一无二的,至高无上的解雨臣。
我现在不去想他。等这单结束,等尘埃落定,等我能承受的时候。等我下定决心的时候。再去想。
吴邪凌晨赶到虹桥站,买好最早班车票,整个人依然恍恍惚惚,宛若梦中。检票进站上车,靠窗的座位迎着透明的晨光。铁轨延伸向远方。窗外是江南的原野,举目都是郁郁苍苍,充满迷人的神秘和传奇。当时他也是在这样一列火车上,方向相反,将故园连同认识他的那几年中渐渐抛在脑后。
如今天长地久溃败成了片甲不留,而如果我愿意重新搜集四散的红豆,你是否愿意重新成为我的勇敢宇宙。
进杭州办,张起灵和黑瞎子正蹲在十来箱文件前盘点。显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吴邪带着拼图的最后一格返回。抬头看到吴邪进来,张起灵和黑瞎子同时大惊失色。大概自己脸色太难看,他们误会产品出问题了,吴邪赶紧从背包里拿出纸质版资料,“我去复印。”
黑瞎子道,“你出什么事了?怎么看着像路上被人打了又按地上踩了几脚?”
吴邪勉强笑笑,“我还被人拦路持刀抢劫了呢,你要给我捐款吗?”
“想到要开标心里紧张睡不着是吧?”
“差不多。”
“我去复印吧。”张起灵站起来,向吴邪摊开手。他没穿西装外套,雪白的衬衫卷到手肘,露出了指尖到上臂流畅有力的线条,眉眼间依然带着那种经年不去的平静和沉郁,似乎是见吴邪没有任何反应,他轻轻扬眉,“天真?”
“嗯。”吴邪把资料递给他,避开了他的视线。
复印盖章装订封标,三人算认真严肃地又农民工了一把,第二天一早到了开标现场。还是华美达,还是那间阶梯会议室,还是半截李端坐正中,招标秘书评标委员会依次列开,还是公开公正公平照本宣科。各路厂商也依然表面彬彬有礼,集结在各自区域,乌压压一片,仅以领带颜色为界。
黑瞎子压低声音,“左手边第三个就是那谁。”
吴邪看过去,竟然是个面容精致温婉略带忧郁的女人,看面相也就三十出个头,“二月红还真是眼刁。”
黑瞎子八卦地笑笑,“谁知道呢。”
服务器先唱标。有独霸全球的小范在,大家心知肚明重在参与,基本呈现半听不听状态,一派安宁祥和。等到了储存,氛围明显一变,正襟危坐者有之,目不斜视者有之,洗耳恭听者有之。
金戈铁马家国动,再见是兵戎。
小范先唱。价格一出,室内毫无反应。内线连头也没抬,似乎依然在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资料。
终于到美妥乐。看到大屏幕上的数字,吴邪倒抽一口冷气。
只比小范贵七十多万!
按照之前的方案和测算,原本预计价格上要比美妥乐低至少一百五十万,减掉置换费用,差不多实际比美妥乐少一百万,刚刚好好掐住点,让半截李不敢偏袒美妥乐。现在这个价格美妥乐基本是赔本赚吆喝,但实际二十万不到的差价,基本刨刨也就平了,相当于小范在价格上毫无优势可言。真没想到黑背老六有这丢卒保车的决心。
唱标一散,三人赶回杭州办找了个小会议室向解雨臣更新进展。解雨臣听完,沉吟片刻,道,“Shawn,尽快弄到美妥乐的方案。”
黑瞎子被瞎子瞎子的叫习惯了,叫大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哦了声。
“Sheldon,拿到方案后看看问题出在哪里。我不信黑背老六那群人要得到这个折扣。肯定性能上配置上会出岔子。”
“万一没有呢。”
解雨臣一声冷笑,“那更好,说明他们瞎搞,根本不把美妥乐总部的禁令放在眼里,我还没见过辕门斩帅呢,这次正好开开眼界。Leo。”
张起灵应声。
“搞定长帆,让他出那五十多六十万不到的置换费用。我给你新的筹码。”解雨臣的声音透过电话扬声器传来,带着背水一战的戾气,“我把西南给他。”
“不行!”张起灵厉声道,“那半个中国是他的,北洋肯定会要西北,到时候这两家联合起来我们就太被动了,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那你准备怎么搞定它?”
“我想别的办法。总有办法的。”
“来不及了,Leo,我不能为了这一单断送你。”解雨臣顿了顿,“我会把西南和西北分给他们,但我要留着四川和陕西。从现在开始,但凡这两省开单,全部案到案个别讨论,我不信凭这两省的集中采购不足以让他们翻脸。”
二桃杀三士,兵不血刃。张起灵回答,“好。”
“但以后所有四川和陕西的单子你都要亲自过问并且平衡这两家大平台,有没有困难。”
“有。但我能解决。”
“很好,非常好。你们还需要什么支持?”
“暂时没有。”挂掉电话众人立刻各自开始分头行动。方案迅速到手,吴邪留在小会议室开始研究,黑瞎子和张起灵出门各找各客户。
刚才短短数十秒,其实已经决定了今后数年小范储存在中国的格局和走向。西大区作为一直握在手中的底牌终于亮了出来。历史都是必然,但构成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偶然。
美妥乐的方案果然是中配,甚至偏低。吴邪看完,打解雨臣座机,“方便么。”
“Sheldon?方案过完了?”
“嗯。按照他们的配置,南京军区两年内必须要再次扩容。”
“我们的呢。”
“至少可以撑五年,就算要升级也是小手术,不用伤筋动骨。如果小……Leo谈得下来,甚至长帆直接承担这部分支出都行,不用南京军区自己掏钱。”
“确认?”
“确认。”
“马上测算美妥乐再次扩容需要的费用和我们的升级费用,做一版详细对比给Shawn和Leo,他们知道怎么办。”解雨臣的声音里终于再次带着笑意,“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得了君令,吴邪立刻着手做起。评标阶段的时间以秒计算,瞬息千载即洪荒翻云覆雨挽狂澜是常有的事。紧锣密鼓写到四分之一,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黑瞎子和张起灵那边都毫无动静,估计正和客户交流着。吴邪问杭州办销售行政要了临时门卡,准备挑灯夜战,回会议室路上又倒了杯咖啡权当休息。
浓缩可真苦。但咖啡香气似乎因此而更加铭感五内。难怪说如人饮水来着。
扔掉空纸杯,吴邪继续奋笔疾书。眼看屏幕下方的时间变成9,10,直到转为4,一套详细参数价格对比终于完成,最后确认一遍,按下了发送到收件人。张起灵和黑瞎子会转交给有话语权的人。到现在已经基本有眉目,方案一开始就已经把双方镣铐锁死。一百万的差价,分毫不差,要是长帆能够承担置换费用那就是一百五十万。如果这种铁证如山的数据都无法说服半截李和长帆,那就真的只有申诉委员会见了。
收拾东西回酒店,张起灵已经睡了。
房间里一股靡靡的酒精气息,小夜灯一照,吴邪看到他外套没脱领带也没解,皱眉侧卧在床上。估计是喝得厉害,没进门就倒在地毯上算侥幸。总有代理商妄图灌醉厂商的人套话。真是过于看不起张起灵的专业度。
只是这一幕……吴邪无声叹息,在床沿坐下,替张起灵解领带。平结。一切的一切,大巧不工,重剑无锋。
昏黄光线中张起灵的面容没有了白天的不怒自威和英俊锐利,竟有些荏弱和稚气。
然后是脱外套。吴邪握住他的手臂,一点点抽出和移动,直到手腕。张起灵轻轻反握住他的手,睁开了眼睛。
传说睡眠是灵魂的一次放逐,而醒来就是灵魂的唤回,被晨曦或者心爱的人。他的眼神由迷茫转为清明,目不转睛。
吴邪像被烫到一样抽回了手。
张起灵困惑而委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