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脸哭出来。
王其手足无措，又不敢走近，迟疑片刻后坐在了地上，离钟子欣很远。
钟子欣自己也说不清是恨他还是恨自己。只要面对王其，自己立刻就会恢复成数年前的孱弱青年，自卑、怯懦、愤怒，却又没有任何改变的力气。
他似乎永远、永远都是那个蜷缩在角落惨呼的人，面对着王其，随时提防着他不知何时会掷下来的一把椅子。
在王其面前哭是没关系的，他不必要保持着干净漂亮的自己，反正自己最恶心最落魄的样子王其都已经见过了。只是久久不哭，天气又干燥，眼泪刺激得眼眶发疼，更多的泪水随之涌出来。
要是王其死了就好了……当时拿着枕头下那把小刀，杀了他，什么事都没有了……钟子欣抽泣着，心里闪过许多混乱的念头。
要是没喜欢过王其就好了。要是没去酒吧打工，要是没考上大学，要是没出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想着想着想岔了，他嘶哑地笑了一声，总算停止。
眼看钟子欣站起来，王其也连忙从地上立起。
钟子欣草草抹了把脸，哭过一场，他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知道王其就在面前，但他完全没有和他交谈的心思，转了身继续往前走。
王其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直到看他刷卡进了小区。
钟子欣没坐电梯，沿着安全通道一级级走上去。十层有一个通风的窗口，推开玻璃窗之后会出现一个缝隙。缝隙虽然狭窄，但已经足够一个人钻过去，跳下去了。
他推开了窗口，突然远远看到了还在后门徘徊的王其。
隔得远了，他看不清王其的模样，只是从那身衣服上辨认出来那是他。王其不知道他住在那一栋，只是不舍得走，在后门走走又站站，最后保安起疑，出去把他赶走了。
钟子欣木然地看着那个缓慢走远的人影。
王其跟他道了歉，这倒是很出奇。
他说了“对不起”之后，希求钟子欣原谅，但当年钟子欣不知道歉了多少遍，可王其就是不放过他。
钟子欣在夜风里站了很久，最后把窗口又小心关上了。
他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不要给别人增加负担。
自己没什么好的，但唯有在工作上，还能有点儿价值。钟子欣不想连这一点也失去了，否则自己就真成了毫无意义的行尸走肉。
他想到那些还没理清楚的数字，想到等待着他洽谈的客户，想到分公司里指望自己的员工，彻底冷静下来。
刚刚大哭一场，像是排出了身体里淤积多年的恶梦。王其徘徊不停的身影只让钟子欣觉得好笑：何必呢，万般深情太容易装，孟理就是这样，他现在再看王其，觉得演技逊色很多，太过拙劣。
况且孟理那里好歹有一点儿移情作用在，但王其想在自己身上倾注什么深情？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深情，钟子欣对他的一点点痴意，已经全数在那一个月里，淋漓尽致地用光了。
洗了澡，好好地煮了点儿东西吃，加班检查业务记录，等熬到倦意上来，他爬上床，为免睡得不好还吞了两颗安定，最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想死的念头也只是在那一瞬间尤为强烈而已。
第二天离开小区去上班，钟子欣看到在小区后门等待着的王其之后，更不想死了。
王其眼神惊恐地拦在他面前，和穿着整齐的钟子欣一比较，他好像更像怀着死志的人。
“不要跟着我。”钟子欣说，“你也不用再等了，我要去出差，回来时间不定，没必要。”
经过一夜安眠，他精神了，也平静了。
王其看着他手里拖着的行李箱，又看看他，目光游移不定：“我以为你又想逃。”
钟子欣：“？”
王其：“你总是不说一声就走。”
钟子欣：“哦。”
公司的车还没来，他只好在这里等。王其见他不动，以为终于肯听自己说话，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第8章
一个月的约定钟子欣记得牢，他也记得很牢。
那是第三十一天，他兴高采烈，隆重而精心地挑选了吃饭的餐厅，但联系不上钟子欣。等回到了家里发现人早就走了，王其连忙出门去找。
钟子欣逃窜得太精明，一点可疑的征兆都没有，王其茫茫然四处找寻，但始终找不到。
王其想告诉他自己那时候有多么着急，多么害怕。天涯海角这么大，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钟子欣如果逃了，他是根本找不回来的。
“……我以为你会去找我公司里的人。”钟子欣说，“用我的裸照什么的，败坏我的名声。”
“我没有去过。”王其说，“也没有想过这样做。”
钟子欣惊讶地瞥他一眼。那眼神让王其有些恼怒：“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把你裸照拿出去。我没想过害死你。”
钟子欣更加惊讶了：“嗯？”
他甚至还笑了，带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之意。
“你去散播吧，我也不怕。”他笑够了，语气渐渐冷硬，“最坏的打算我已经做过了。”
不过是死嘛，钟子欣心想，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没什么舍不得的牵挂，也没有必须要完成的梦想，一个很轻便的人生。
王其不吭声，钟子欣也不想搭理他。但方才草草几眼，他看到了王其眼里遍布的血丝。王其身上的衣服仍旧是昨天的工装，甚至脸上的灰尘痕迹也丝毫没变。他应该是一夜没睡，一直在这里等，又怕保安驱赶，又怕钟子欣离开了，自己没发现。
钟子欣见他这样，心里有一种极为残忍的快意。
“对不起。”王其沉默许久，哑声说。
无所谓了。钟子欣在心里应。
“我那天是想跟你说，不要管什么一个月了，当我放屁吧。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吧，我喜欢你住在我家里，我喜欢回家看到你，我们不要试了，就在一起可以吗？”王其说，“然后我买了礼物，我定了餐厅，想请你吃饭，再和你好好聊聊。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找你。对不起，钟子欣，你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
钟子欣的牙疼得厉害。以前被他打掉的那颗牙现在已经补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王其说舍不得自己，他突地觉得有钝痛从伤处散出，强烈得如同它一直存在，经年不消。
“我舍不得你……”王其抓住他袖口，“我喜欢你。”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钟子欣下意识地躲开。等意识到王其说了什么，他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这个也无所谓啦。钟子欣在心里应他：你喜欢我，又关我什么事呢？
“对不起。”钟子欣发音很清晰，“我没兴趣了。”
上车之后王其还是没有走，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钟子欣离开。
和他一同出差的同事好奇问道：“你朋友还来送你？”
“不是。”钟子欣说，“他欠我钱，来还钱的。”
出差为期一周，在忙碌之中，钟子欣很少很少会想起王其。偶尔晚上睡不好，他起来吃药，进入一个无梦的睡眠。
同事很能干，帮了他很大的忙，最后一天两人有半天的空余时间，钟子欣给她放了假。
“去逛街吧。”他说，“我们直接机场碰头就行了。”
“不了，我上个月刚来过。”圆脸的姑娘说，“我们提前出发去机场吧，今天周日，一会儿回城的车多了，特别堵。”
钟子欣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大学是在这里读的吧？”
把校名一对，两人的母校居然还是共享一堵围墙的邻居。
“上个月就是回学校去了。”姑娘笑着说，“打算和老公在学校里拍结婚照，所以去踩点来着。”
两人在车上聊起天来：“你老公不是在国外读的大学么？不是你校友吧？”
“虽然不是校友，但他尊重我的意见。”提起自己的爱人，同事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快乐和幸福，“他说想到我的学校来看看，毕竟这是我在遇到他之前生活和学习的地方。”
钟子欣有些不能理解，露出了礼貌的困惑神情。
“就是，谈恋爱的时候嘛，总是想多了解一些对方的事情的，大的小的，好的不好的，都想知道。我带他回学校，跟他说哪个食堂我常常去，哪条路我常常经过，我的宿舍在哪里，我的学院在哪里……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啦，我们学校也不是特别漂亮的那种，就是比较大，地方多。”姑娘曲起手指挠挠脸，这是她不好意思时候常做的小动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知道更多对方的事情，其实这样分享，还蛮有意思的。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