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钟子欣一天都冷静不下来。
惊喜太大了,他不知道该乐成什么样子才好。
提前结束了工作,他到孟理那边等他。总店一片忙碌,他一问之下才知道,附近的工地从今天开始在这边订购食品和饮用水,各类物资正在调动。
这里没有钟子欣帮得上忙的地方,孟理到仓库去了,他在孟理的办公室里看杂志等他。
一杯茶没喝完,外头来了一个人。
“孟理呢?”他问钟子欣。
“在仓库那边。”钟子欣回答。
来人很年轻,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钟子欣。
“我喜欢你领带的颜色。”年轻人笑着说,“宝蓝色条纹的领带我也有一条,孟理买的。”
钟子欣一头雾水,不由自主点点头:“嗯。”
“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结果是真的啊……”年轻人笑起来眼睛弯弯。
钟子欣:“?”
“你这套西服我也有一套,是他给我订的,布料和款式都一样。”年轻人眼里都是戏谑的笑意,“内裤我只穿白色的,西餐我喜欢去布鲁斯花园吃。咖啡嘛……我不喜欢喝咖啡,我喜欢喝茶,而且喜欢喝红茶。嗯,还有什么……哦,我喜欢的手表型号你知道吗?”
他说的是孟理当天向店员询问的那个型号。
钟子欣愣了,手里的那杯茶慢慢放下。他想起了昨天孟理到他家做客,殷切地冲泡好并让他喝下的好茶。
钟子欣诧异于自己的平静。
“你是谁?”
“我是他的前男友。”年轻人笑道,“我姓钟,你可以叫我小钟。”
钟子欣离开便利店的时候非常冷静。
他被骗了,这么惨,可天气偏偏还那么好,傍晚的霞光铺陈了天地,群鸽热热闹闹飞过,路口的红绿灯规律闪烁,人人赶路,赶着路回家。
其实也没什么。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他想。
果然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这样,自己就太幸福了。莫名其妙地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这个人莫名其妙地,那么爱他。这怎么可能呢——钟子欣想,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故作冷静,只是觉得果然被自己隐隐猜中了,松了一口气而已。
我又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在公车上站着,心里有个地方传出细细的声音:你没什么好的。
王其说的话鲜明地跃出来,他有点儿难过了。
偏偏车载电视上播着一个电视剧的预告片,女孩在雨里声嘶力竭地对友人大哭: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他不要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
钟子欣皱眉看着那场景,很心疼:会着凉,别这样。
然后那姑娘抹了把眼泪,哭着说: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好?
钟子欣呆了一下,眼眶突然间酸起来。这来势汹汹的泪意瞬间被他压下了,他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流淌车景,默数车子已经过了几个路口。
回家躺了很久,却根本睡不着。
他没吃晚饭,也没有食欲,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孟理带来的茶叶他收起来了,放在一个纸箱里,纸箱里还有孟理送给他的其他东西,包括身上这套西装。在收拾的时候钟子欣发现,虽然孟理送过他很多东西,但每一件都是很好整理的。它们昂贵,耐用,利落,好看,却像是从没进入过他生活一样,随手一剥就掉了。
快到半夜终于饿得胃疼,钟子欣煮了包面,有滋有味地吃了下去。
孟理给他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不等自己,钟子欣没有隐瞒,坦然地告诉他“我见到了你的小钟”。
孟理顿时就沉默了。
钟子欣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的筷子挑起面条塞进嘴巴里。他大概知道孟理要说什么。
“对不起。”孟理在那头低低说,“我只是……”
他“只是”半天,顿了顿,又来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钟子欣利落快速地接了上去,“辛苦你了,演戏这么久。”
“不是……你真的很好。”孟理连忙说,“我很喜欢你,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用了。”钟子欣说,“你送我的东西我明天会寄还给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挂了电话,觉得自己表现很好,很正常,值得称赞。
孟理末了还说他好,钟子欣吃着面,觉得很好笑。
但这个晚上还是失眠了。他上班的时候精神不济,同事十分担忧,给他递来感冒药。
“最近是流感高峰期。”圆脸的姑娘认真道,“这个药挺有效的,钟经理你最好预防一下。”
“我没事,就是昨晚工地太吵,睡不着。”
姑娘歪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笑道:“钟经理你可千万别倒下啊,最近要冲业绩,你要是病倒了,我们这帮人可都完了,VIP客户个个都只喜欢和你谈。”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同事给他端来了热腾腾的茶。又过一会儿,第三个人递来一包核桃:“快吃点,补脑。”
有人需要的感觉很好。钟子欣看着忙碌的同事,打起精神,开始拨打各种电话。
孟理的东西寄回去给他了,钟子欣将他号码拉进黑名单,微信号也删了。
他已经改变了,他要做得漂漂亮亮,利落干净。
第7章
工地越来越热闹,大灯一盏变两盏,两盏变了四盏。
钟子欣从地铁站走回家,快到的时候发现工地的围墙开了一个口,有大车从里面一辆辆出来。他只好绕路,多了十分钟时间。就要走到小区后门的时候,他注意到身后急速接近的脚步声。
这里灯火通明,还有天眼,钟子欣心里有了点底,立刻回头。
在他身后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身上穿着蓝色的工服,工服胸前是两个黄色大字:二建。
钟子欣被吓得踉跄了一下,靠在墙上才稳得住自己。
他想过可能会见到王其,因为王其也是二建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今天,会是现在。
王其脸上有些灰尘,脑袋上戴着顶黄色的头盔,一双眼睛是亮的。
“别过来……”钟子欣顾不上别的事情,先掏出了手机,“我会报警。”
王其站在原地没有动。钟子欣紧紧地盯着他,心跳极快。
“放过我吧,王其,求求你。”他虚弱而绝望,被强行压抑着的负面情绪终于在此刻泛起来,令他恐惧,也令他疲惫。
“我是昨天才发现你的,在便利店里。”王其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你很快就走了,我没追上。”
钟子欣后悔死了,他为什么要经过灯火通明的工地,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他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是躲不开。
“可以,可以跟你说说话吗?”王其小声地问。他急促呼吸着,像是从工地那边跑过来的,也像是压抑着什么。
“不,我不想听了,求求你……”钟子欣只是摇头,紧攥的拳头抵在墙上支撑着自己,“一个月,你说了只是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别找我,我遵守约定了,你也要遵守约定。”
王其急了,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别……”
见他靠近,钟子欣完全是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挡着自己。
两个人都在这个动作里顿住了。
王其再不敢动弹。他犹豫很久,语气苦涩:“……对不起。”
钟子欣却仿佛全身脱力,慢慢蹲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往的记忆,但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他控制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王其不停地说。
钟子欣抓着自己的头发,恨恨地用力。
不漂亮了,不利落了。他太狼狈。
因为家贫而逃离的母亲在成年的他找过去后,跟他道歉: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太难熬了,对不起。
因为欠债还不了而选择喝农药自杀的父亲在遗书上也跟他道歉: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对不起。
王其说对不起,孟理也跟他说对不起。
可他除了一句“没关系”,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回答了。
纠缠在这些事情上,只会将他拖入可怕的泥淖,最终困扰的还是自己。钟子欣垂着头,手指因为过分用力,骨节泛出浅白。
“对不起……”王其仍在道歉,“给我一个机会,原谅我,或者……”
“不原谅……不原谅!不接受!”钟子欣大吼,“我恨你,我他妈恨死你了!我到底欠你们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