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妖儿
这是六个月之后的事了。那日我正在未央宫里闲闲地翻着史书，太监突然来报，金夫人胎动发作，怕是要生了。我心说不好这怕是早产，急忙命备轿。
匆忙赶到金夫人长秋宫门外，只见皇帝的辇轿也刚好停在了那里。我急忙下轿行礼，看着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我便握住他冰凉的手：“皇上，上天护佑龙子，一定会母子平安，请皇上放心。”
“朕本来是不担心的，妇人生产本来就是往鬼门关走一遭，福气大命大的母子平安，就是母子俱亡，那也是她自己的命数，是生下来就和朕没有缘分，怨不得谁。”他的手微微在抖，“只是钦天监监正言道，最近罡星犯野，主妖异，朕心里实在是不安。”
我心头也是一阵紧缩，不过很快强自安定了下来：“皇上，臣妾以为钦天监之言不足为信，皇上春秋正盛龙体康健，后宫妃嫔又屡屡有孕，边疆战事一帆风顺，哪来的什么妖异？”
他叹息道：“朕明白，只是朕想，朕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孝景皇帝二十岁时，他的长子刘荣，都已经五岁了。”
我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皇上…”
他突然醒悟，抱住我道：“又多心了是不是？阿娇，朕和你都年轻着呢，还愁没有嫡子不成？”
此时产房里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他松开我的手，喜笑颜开，看着太医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出来急慌慌问道：“怎样？是皇子还是公主？”
高云太医跪下道：“微臣无能！”
皇帝刚刚的兴奋被这句话打得无影无踪：“你说什么？！”
太医手微微一抖，露出了孩子的眼睛。看到这孩子的眼睛，我为了一国之母的尊贵只得拼命捂住嘴，将这一声惊呼死死压在了喉咙里，而不是爆发出来。
那居然……是血红色？！
“我的孩子呢，给我抱一抱啊……”屋里传出了一个刚做了母亲的女人，虚弱无力却也带着一丝欢欣的声音。里面有一个宫女的声音犹自在安慰着这可怜的女人：“夫人别急，孩子已经抱出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看了，想必很快就能抱回来的，夫人刚生产完，先休息一会儿，奴婢来伺候您就是。”
他看着这不祥的孩子，眉头紧锁。我看出来了他的纠结与挣扎，却也不好出口劝他，只得保持沉默。
“林迎。”他终于张口说道。
“奴才在。”
“把这孩子抱出去，丢进宫外随便的哪个水池子里。记住，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所有奴才都即刻杖杀！”
第9章 母心
“阿娇，你传皇后懿旨，金夫人生下妖孽之种，赐她毒酒自尽！”他的声音如此坚定不容任何质疑，我也只好从命。
听说，她饮了毒酒七窍流血身亡时，眼睛一直没有闭上，嘴里还呜呜咽咽地喊着什么“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呢？你那眼睛血红的妖儿，还是你这如花的生命，亦或是，本来已经唾手可得的地位与富贵？
可怜这么一个二八年华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倚在窗前，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心里的忧愁实在找不到人诉说。“孩子，坐胎药都快凉了，怎么不喝？”母亲轻推了我一把。
我蹙眉道：“母亲，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正好验了天兆，孩儿实在忧心。”
“别怕，孩子。”母亲带着一丝诡秘的笑容，“是母亲，买通了钦天监对皇上上奏了那些言辞。不过阿娇，咱们可不必有任何自责。妖孽是他自己生出来的，原来母亲可从来没有想过取她和她的孩子性命，只不过是想让她和这个妖孽永远失了圣心，这是他自己没福气，怪不了咱们。”
我瘫倒在窗边再也不想说话。良久，我叹气道：“母亲，女儿不敢怪您。只是……”
“不要只是了。”母亲眼里都是泪，“孩子，母亲只盼着你安好，你能理解母亲这为娘的心吗？！”
我低头无语。良久，我起身道：“母亲，女儿累了，去睡了。”
母亲拦道：“先别急，喝了坐胎药。只要有了嫡子，母亲以后也就不会为了你担惊受怕了！”
我端起碗，一饮而尽。画棠又惊又吓：“娘娘慢点喝，仔细呛着。”
那一夜，我梦到了好多，梦到了，那个眼睛血红的怪胎，那个含恨而死的女子，皇帝那一晚的无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谁让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谁让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也许我有一天，也会变得和母亲一样，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他将来也会成为城府极深阴险狡诈的皇帝。
帝王将相运筹帷幄，深宫贵妇争宠夺爱，胜利者有几个是简单的？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至少希望，它来的稍微晚一点，晚一点。
第10章 和令
建元三年正月，皇长女和令公主刘姮生母顾氏患霍乱而死。皇帝也不过就是区区的几句叹息，赏了些顾家些金银，这在外人看来也是莫大的恩宠了。随后便不再提起她，整个宫里，仿佛她不曾存在过一般。
顾家的人来领赏谢恩时，据画棠所说，开心的几乎让人忘了他们家刚刚死了女儿。人情冷暖，就连自己的家人也毫不例外。
比起他的边疆匈奴战事，这实在不是个很大的事情。
我想，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顾氏生死的，不过就是那尚且年幼的皇长女姮儿，年纪小小的就失了母亲，哭得让人心疼。几个乳娘轮流抱着她，也是徒劳。
“臣妾有一事相求。”我直挺挺地跪着，“求皇上答应臣妾。”
他虚扶了我一下：“皇后有什么事便说，何必行此大礼！”
“顾氏已亡，只是可怜了那年幼的姮儿，臣妾至今膝下无出，求皇上将这孩子交给臣妾抚养。”
他爽快地点头道：“朕还当是什么大事，皇后是嫡母，姮儿本来就是你的孩子，她跟了你走，朕放心的很，这可真是这孩子莫大的福气呢。”
“姮儿乖，跟母后走好不好？”我伸出手想要抱她，小小的孩儿，拉着皇帝的下衣不肯撒手。皇帝俯身将她抱起来递给我：“阿娇，你放心，用不着几天，这孩子怕是就离不开你了。”
“我不去！”和令突然一反常态，死拽着皇帝不放。我稍微失落道：“姮儿，我是你的母后啊！”
“我不去！你不是我母亲！”和令趴在皇帝怀里大哭道，“父皇，她不是我母亲！”
皇帝怒极：“你说什么？！”我看他脸色不好急忙打个圆场：“皇上，姮儿还小，认生也很正常。先给臣妾抱着吧，臣妾带她回未央宫住几日。”
皇帝点头道：“这样也好。”
回到未央宫我刚刚更衣完毕，只见画棠急匆匆跑进来，一见我就跪下道：“奴婢该死！”
我诧异道：“何事？”
“和令公主他……摔坏了皇上赐的花尊……”
第11章 皇长女
我震惊地问：“你说什么？”
“就是……就是皇上在您去年生辰赐的花尊，奴婢该死，没有看护好公主！”画棠吓得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起来吧，这不怪你。”我起身道。
“母后，孩儿不懂，我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回宫？”姮儿冲到我面前大叫道。身边的乳娘惊慌地跪下：“皇后娘娘，和令公主还小，求您不要计较他的无礼！”
“本宫怎么会计较自己的女儿？”我转身想抱姮儿，被她用力推开了：“母后，孩儿想找自己的母亲。”
我温柔地笑着：“姮儿，你的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母后就是你的母亲，会和她一样疼你，爱你。”
和令头稍微歪着：“那母亲还会回来嘛？”
我点头道：“会的，你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爱你的人，母后，和父皇，都会拼尽全力来爱你。”说完便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将手里的小点心往他嘴里塞，“母后知道姮儿最喜欢吃这种小点心了。从此未央宫就是你的家，母后就是你的母亲。母后会拼将全力来护你，姮儿，或许你现在不接受母后，但是母后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接受这个母亲的。”
和令趴在我怀里，嘤嘤地哭着：“女儿明白，母亲他已经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从此母后就是孩儿的母亲。刚才是孩儿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