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宵禁要关城门的点,快马加鞭进城来一对人马,灰头土脸十来余人,除了居中那衣着稍微干净些的少年□□之马壮硕些,其他人皆是骑着年衰体弱的老马,那正中的黑马倏然听到声响耳朵一颤,顿时驻足不再往前,秦潇一愣,这些天没日没夜躲避追兵,好几夜未曾合眼,他这身份低微又特殊的旁支世子,是自然没人来接应,他急着找个舒适的地方好好安顿一晚,狠狠抽了黑马几鞭,那马纹丝不动,杵在原地扬起脖子直叫唤,秦潇觉得奇怪,正要招手去让人查看一番,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云霄,惊得黑马立起前肢直打响鼻。
秦潇暗想听这声儿多半是有人遭难了,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哪来那么多路见不平的草莽英雄,他也是狼狈不堪逃来的,根本没有精力去管别人,沉着脸正要走,又是一道凄厉的求救:“救命呐,求求你们,来人救救我吧……”
秦潇听得头皮发麻,他与旁边的赵逸心照不宣对视一眼,赵逸心头抽搐一下,捏了捏他的手,奇道:“这声音好生熟悉,我去看看!”
赵逸翻身下马,往那边而去,巷子有些窄,他膀大腰圆走得慢,尽管如此脚步还是越来越快,越往里面走,那叫声越发凄厉,他后背发凉,很快两道交缠的身影映入眼帘,汉子裤子脱了一大半,露着光腚骑在梨花带雨的美人身上,他蛮横地扯她的衣服,边扒还边骂,“□□,装什么装,啧啧啧,身上这痕迹想骗过我,这是被哪个野男人干过的?这么多?”
身下那人摇头哭喊,撕心裂肺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求你了……”
夹在着呼啸的风声,走近了的赵逸隐约听出像是个男孩,他气得青筋暴起,真是世风日下,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做出这等龌龊事来,他抽出刀往那人身边一扔,积雪破开一道口子,直挺挺立着锋利的刀刃,汉子微怔只感到后背一凉,扭头瞥见一把大黑刀插在自己脚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往后一瞧是个黑脸男人,绷着脸幽幽地盯着他,满脸杀气,看起来十分骇人,汉子鬼叫一声,裤子都来不及穿就哇哇叫着跑了。
赵逸怒吼,“敢跑!”提起刀就朝他击打去,汉子只跑出几步,脊椎上就被刀柄致命一击,面目狰狞哎呦叫了几声,然后扑通摔在地上。
小汐惊魂未定,恍惚间像是听到赵逸的声音,不经浑身一震,他不敢相信,又不能掉以轻心,伸手赶紧捂住脸,在指缝里悄悄看他,只是一眼,便如被天雷由内而外狠狠劈过,小汐确定是他,以这样的方式与他相逢,小汐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他不敢让赵逸看见他这副模样,抓起衣服套住头,站起来悄悄往后移动了几步,见赵逸正在对付那汉子,没有注意到他,暂时轻舒一口气转身就跑。
待赵逸将那汉子暴揍一顿,扭头去找被他糟蹋的少年时,满目凛冽的北风,暴雪铺天盖地卷来。
秦潇见他久久不出来,万般不放心,派侍卫来找他,让他尽快回去,赵逸应着提起那汉子往外走,出了巷子,秦潇就跳下马,神色很是焦急,皱眉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围着他转了几圈,仔细检查完后,确定完好无损,看到他丢下一捆得像粽子的人,顿时了然。
赵逸捏了捏手腕惋惜道:“可惜没帮到那孩子,一眨眼他就走了,我还没有把这禽□□到他手上……”
秦潇呆了呆,挠头道:“刚刚我看见个人从里面跑出来,不会是他吧?他拿衣服捂着脸,我还以为是受了惊吓的小乞丐呢……”看他脸上尽是懊恼之色,知他在自责,和颜安慰道:“咱们该帮的都已经帮了,你看开些。”
话音刚落,赵逸就是一拳砸在旁边的砖墙上,那本是残垣断壁的破墙裂开几道痕迹来,厚厚的雪簌簌直落,稀里哗啦掉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洞。秦潇怕他被雪砸到,赶紧拉开他,赵逸是余怒未消,咬牙切齿:“这狗屁世道,柳贼不死,真是难解老子心头之气,等进了京,我一定杀了他敲骨吸髓,让他不得好死!”
秦潇一听不得了,胆敢当街大骂当朝太傅,他立马捂住他的嘴,慌张地四下看了看,暗叹并没有被人听去,他安抚道:“行了,不要命了?别说那些气话了,咱们赶紧找客栈休息吧。”赵逸气哼哼又骂了几句,才肯消停,想到明天还要陪秦潇进京去找他失散许久的父王,还有其他大堆破事接踵而至,不得不按下怒火,牵着他的手翻身上了马,朝点着明灯的客栈而去。
另一头,小汐躲在暗处看见他们远了,心有余悸探出脚尖往外走,离了狭隘的巷子,踏入宽阔的街道,就如入了水的鱼,抬腿在大街上狂跑,直跑得满头是汗呼吸困难喉管一阵阵恶心,蹲着弯腰而止,他回头望了眼,空无一人,他暗喜再也没有人认识他,再没人欺负他了。这一阵疯魔,让小汐醍醐灌顶,要到何处找沈凭栏,他心中是豁然开朗。
晟京城外,朝拂满山银装素裹,打春后枯树上抽出几丝嫩芽,点缀着单调的朝拂山,山脚下由远至近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脚印沉沉而来,来人裹着厚厚的破衣服,身量不高看不出什么模样,他紧紧护着被冷风撩起的衣襟,风雪入了眼,割得侧脸泛起红晕,他倔强地往前走着,直奔埋着万千骸骨的乱葬墓地。
以前沈凭栏带他来过这,每隔几年带他来对着几块乱石拜几拜,那埋着他爹娘及上百口无辜家奴的朝拂山,沈凭栏年少的事他知晓的不是很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知一二,虽然沈凭栏极少谈到他严厉的父亲,但每每提及他,沈凭栏眼里的哀色,他不是看不见,是对父亲受到自己牵连的愧疚与无奈。
他那次无意对小汐说百年后要葬在此地,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小汐默默记着沈凭栏要长眠于此的地方。他有些心虚究竟能不能在这找到沈凭栏,但是他已经毫无踪迹可寻了,毕竟这地是埋着他爹娘,好不容易路过这,他怎么可能不来。
朝拂山很大,小汐绕了一大圈,快要绝望时,终于远远看到一道人影,那人老僧入定般站在原地,小汐欣喜若狂,环顾一周,瞅见似刚落下的脚印子,明白他刚来不久,怕惊扰了他,放慢了脚步,悄悄朝他靠近。
沈凭栏眼神迷离看着被雪覆盖住的石块,探手拨开来,得以让那勉强充当墓碑的石头见得天日,常年风吹日晒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沈凭栏痴痴看了半饷,扑通跪下,对着那石头磕头:“父亲,母亲,儿子来看你们了。”
他磕得碰碰响,小汐听得心惊肉跳,想上前拦他,又懦弱地后退了几步,耳边是沈凭栏哽咽着自言自语:“你们含辛茹苦将我抚养大,未曾受过孩儿一天侍奉,到头来,还因我这个不孝子而死……”
当初看到小夕的尸体时,年轻气盛的他不顾后果发疯地要和公主和离,闹得手握实权的太子大怒,险些要把他满门抄斩,是父亲的世交好友们极力劝阻才从轻发落,家奴尽数处死,父亲被革职,在发配去巴州的路上折磨致死,母亲和祖母受不了打击而后自缢。
沈凭栏痛不欲生,“小夕,我也没能护住,实在辜负了父亲母亲的嘱托。”说着他忽的从怀里抽出一把刀,丢开刀鞘亮出刀来,横刀夹在自己脖子上,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小汐惶惶不安,怕他真的自尽,箭步向他而去,叫道:“哥哥!”
可惜风雪突来,小汐本就沙哑的嗓音被淹没在狂风哀嚎中,沈凭栏举起刀毫不犹豫往心口一捅,刺进一寸,右肩陡然被人一推,他猝不及防倒在厚雪中,陷出个人形坑。
小汐跑的过急,没刹住脚直接扑在他身上,起身骑在他腰间,将他牢牢压住,沈凭栏发现是他,先是愣了会,后满脸震怒,他挣扎着要继续寻死,小汐埋首咬了他手一口,沈凭栏闷哼着手松了半分,小汐见机伸手夺走他刺伤自己的凶器,拔出后怒吼着将它往乱石中砸去,那刀哐嘡从乱石上落到地上,随即被积雪淹没。
沈凭栏不甘心,猛地一掌掀开小汐,即使是匍匐着也要去找回那把刀,看见刀被小汐扔丢了,他怫然不悦戟指怒目:“谁他娘让你来的?”
他狰狞的胸膛上血红刺目,小汐上前抱住他的双腿,哭嚎道:“哥哥,哥哥,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