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心里一顿,还以为说错话了,只好又转圜道,“不过虽则大姑娘出了府,但世子爷一定还将其放在心尖上呢,否则,否则又怎么会……”
否则又怎么会插手此事,叫的罪过姜穂儿的王婆子和杨氏接连丧了命?
张方这话虽没说出来,但聪明如姜明远,又怎么会不懂?
他默默点了点头,终于做好了决定,吩咐道,“去备些女儿家的衣料首饰,记住多备一些,挑好的,改日我要再去看看她们,最好将她们接回府中才是。终是我的骨肉,血脉亲情绝不能断。”
张方怔了一下,立刻应是,赶紧出去准备,一边小跑一边感叹——谁能想到,老爷那流落在外的闺女居然是个宝贝?
现如今虽然局势未明,但只要把大姑娘好好哄着,将来谁当皇帝,老爷这官路可都有靠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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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穂儿觉得,自己可真是低估了渣爹姜明远的脸皮厚度。
原以为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便罢了的,谁知他某天带了一马车的东西上门,还笑吟吟的道,“夏天到了,这里有些衣料,你们拿去做些夏衣穿吧。”
谷三娘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姜穂儿则讽道,“这位大人走错门了吧?咱们不早就恩断义绝了吗?”
姜明远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从前那母老虎在家,事事将我严管,我身不由己,对你们不住,如今我终于能抬头做主,自然要来探望你们,骨肉血脉,岂能说断就断?”
姜穂儿简直恶心的要呕出来,也不愿再与这个伪君子多说什么,立刻亲自上手关门,把这人隔在大街上。
谁料几日后,他又来了。
姜穂儿再赶,他再来,有时是他自己,有时叫他们姜府的管家,总之不管姜穂儿怎么冷嘲热讽,他们出奇的有耐心,拉着一车的礼物要求她们母女的原谅,到了后来,甚至连地契都拿了出来,道是给她们另置了大的房舍,希望他们能从别人的房子里搬走。
如此骚扰下来,姜穂儿很是烦躁,又怕会影响阿娘和吴管事的感情,十分的焦头烂额。
却不知阿娘和吴管事其实早有了决定,一日,趁吴管事回来看她们的时候,谷三娘同她道,“穂儿,我同你吴伯伯想好了,咱们准备着回江南吧。”
第72章
“回江南?”
姜穂儿一下呆住了,迟疑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去?”
她以为阿娘有了吴管事,便有了依靠,不再想回乡了。然话才说出口,她又隐约意识到了,现如今的状况,可能确实算不得“好端端”吧……
姜明远整日上门,弄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如此一来,怕是叫吴清中十分尴尬的。
虽然阿娘早已经对那姜明远死心,但奈何对方脸皮厚如城墙啊,如此下去,怕是再怎么坚如金石的感情也要出现裂缝,阿娘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真心相待的人,若是再被姜明远给破坏了,岂不冤枉?
虽然思量到了一些端倪,可姜穂儿到底还是气不过,又攥拳道,“不对的分明是他,凭什么要我们走?”
谷三娘无奈道,“他到底是个当官的,咱们硬碰硬,怎么能碰得过?”
所以惹不起便只能躲了,躲得远远地,那姜明远总不会为了追她们放弃官位离开京城吧!
虽然明白这层道理,但姜穂儿还是觉得憋屈,只噘着嘴,一时没说什么。
而眼瞧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吴清中终于开口,叹道,“说来还是我没用,如若我能有些本事,就不会叫你们如此委屈。”
姜穂儿一怔,这才意识到误伤了好人,赶忙解释道,“吴伯伯您别误会,这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您头上,再说,您好好的一个王府管事,如若离开京城,可就丢了,我就是替您觉得不值,没有旁的意思……”
吴清中却又反过来安慰她,“没什么替我不值的,如若没有你娘,我就算在端王府呆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那终归是伺候人的活儿。”
说的倒也是,就算是王府里的管家,也还不是伺候主子们的,别看平日里在满府的下人们面前风光,哪日主子们一翻脸,打骂也得照样受着。
正常人谁不想过自由日子?姜穂儿正感慨,又听吴清中道,“其实我同你娘考虑回江南,并不因为姜明远这一桩,现如今京中的局势……”
他语声一顿,叫姜穂儿顿起好奇,“京中的局势怎么了?”
吴清中面上一片严肃,先起身把房门关好,才又回到娘俩跟前道,“此话只咱们自己人说,出去万不可传扬。”
见娘俩点头,才又续道,“当今陛下与端王府虽为同祖的宗亲,但近几年却处处针对王爷父子,尽管王爷并无任何不轨之心,然陛下却步步紧逼,甚至屡设陷阱,只等抓了王爷的把柄,而王爷与世子……也不是没有筹谋的,如此下去,大约终须有个了断……”
这话可把娘俩给吓了一跳,谷三娘压低声道,“难不成王爷要……”
尽管房中没有外人,但谋反二字,她还是只敢做个口型,毕竟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这事儿实在太大了,大道连想都不敢想。
姜穂儿此时却是心间一顿,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那夜萧元翊来看她的时候,也告诉她过些日子京城大约要乱,难道他指的就是这个?
老天,他居然要干这样的大事!
她震惊异常,半晌,才想起问吴清中,“那,那端王府有胜算吗?”
她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大事,一旦萧元翊干不过狗皇帝,一定会只剩下死路的。
然而吴清中又如何能答得了她?只能叹道,“这是主子们的大事,咱们如何得知?更何况这条路何其惊险?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成得了?”
姜穂儿怔住了,她脑间一时闪过无数个念头,甚至有一瞬曾想到,难不成上回的见面会是最后一次?
鼻子竟控制不住的有些发酸,她此时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叫阿娘和吴伯伯看出异常,连阿娘和吴管事又说了些什么也没留心听。
如此说了一阵,吴清中也算是将最大的顾虑全都说出了,他叹道,“主子们的大事咱们管不了,能将自己的日子好好过下去就得了,无论日后谁输谁赢,京城总难免要受波折,江南毕竟远,料想总能消停些。”
谷三娘也赞成,点头道,“落叶归根,回去就回去吧,这辈子也不做大富大贵的美梦,咱们都能平平安安就成。”
说实话姜穂儿是个怕死的,若是以前遇见这种情况,她肯定立刻就收拾东西了,然今次,竟犹豫起来。
她问道,“可伯伯在王府里做了这么多年,王爷可轻易会放人么?还有,酒楼又要怎么办?好不容易生意才好起来的……”
吴清中苦笑道,“王府里外,不定多少人想谋划我的位子,我上午去秉明,保管下午就有新人上任,至于酒楼……哎,都是身外之物,若与安危相较,那根本都不算什么,大不了咱们回去再开一间,江南富庶,不愁食客。”
姜穂儿哑口无言,而谷三娘与吴清中已经谋划起来要在哪里买房安家的事儿了。
在京城住了近十年,一朝要离开,并不是小事,吴清中与娘俩说通后,便开始处理具体的事项,诸如跟王府那边辞事,安排酒楼的转让,伙计们的安置等等,这样一来,要想全部弄好,约莫至少需半月的光景。
而这半月的时间里,姜明远又来了两次。
为了怕姜明远知道后会横加阻挠,谷三娘母女俩没对他透露任何要回江南的动静,姜明远自然浑然不觉,还又拉了满车的东西来。
谷三娘与他无话可说,在房中闭门不见,姜穂儿正在院子里打水,便与他多说了两句。
“姜大人,我们同您说了多少次了,咱们没什么关系了,您何苦次次白跑?有这个闲工夫回去干点大事多好?再不济,去山上捉捉山匪,给您的夫人报个仇也好啊?”
小丫头心里有多恨,唇舌就有多利,然尽管这些话刀子似的直戳人,姜明远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怒意来,反而捶胸顿足连声哀叹,“穂儿,你何苦如此剜爹的心?爹当年的确不该抛下你们,但爹也有苦楚,且时隔多年,咱们父女终究血脉相连,爹纵有一万个不是,也罪不至死,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认亲爹吧?爹错了,你就再给爹一次机会,爹以后一定好好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