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见我嬉皮笑脸,也懒得回复。
“你看这灯笼,多亮。”
我学着李雪琴的模样,指着明晃晃的大灯笼,朝诸葛亮说。
“以往,是怎么过年的呢?”我一边帮他褪下朝服和进贤冠,换上在相府时穿的常服便衣,问他。
“怎么,东吴不过年吗?”诸葛亮看我一眼,说。
“各地风俗不同,吴地与蜀地相差甚远,有差别也理所应当。”我说。
“倒不见什么差别。”诸葛亮说,“我的兄长诸葛瑾便在东吴。”
“过完年,就是春日里了。”诸葛亮看了看外头,又恢复了凝重的神色。
我不知他是否又想起了什么,那烛火摇曳映在他的脸上,清晰的浮现出几缕银丝。
“左不过,年与时驰。”
诸葛亮说。
最近他总是说这样的话。
总算挨到了除夕那日,相府却出乎意料的冷清。阿夏与我说,是丞相下令遣散众人,命他们有家的回家,没去处的,亦可以抱团守岁,就不必在丞相跟前侍候了。
我问,“那前些年呢?也都是这般吗?”
阿夏倒摇头摇头,“并不是。”
“丞相过去惯来与夫人一起过年,偶尔也会叫上几个得力的亲信,一起守岁。总之,绝不似今日。”
我听了,心下默默了然。
遣散众人……或许是为了不勾起某些令人难过的回忆吧。
入夜后,我犹豫很久,还是自作主张煮了些饺子,拿盘子乘了,放在食盒中,一路提着去往诸葛亮处。
一看,他并不在此处。
我心下忽觉不安,放下食盒,匆匆出去了。
天气清清冷冷,四面八方都涌动着寒意,看来第二场雪很快就要来了。遍寻不得,我开始有些着急,忽然想到什么,往长廊走去。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
我看到他坐在我第一次见他弹琴的地方,琴静静的置在案上,没有弹。
那样子,好似在等一个人。
一个再也不会来的人。
夫人?先帝?或是……那些年逝去的故人。
那一刻,我好似终于有些明白,也终于能够体会到他的一二心境。
“要下雪了。”我走上前,若无其事,说。
“丞相要在这里守岁么?”我问。
“既是守岁,不如,我们去放个灯吧。”我想强行打破这份沉痛,或者说,我不愿看到他的颓然,他的不幸,我希望他永远是一千八百年后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明亮意气的男子。
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忧愁呢?
不会的,绝对不会。
“去哪里?”他闭着的眼睛,继而睁开。
“此处就可以。”我说。
“没有灯。”他说。
“做一个呗。我知道丞相,本就擅长做这些。”我笑了一笑,“哪怕是当年先帝,不也织得一手好草鞋么。”
“那亦是先帝的本事。”提到先帝,他终于有了些表情,勾了勾嘴角。
“来吧。”我拿出工具摆在案上。
他迟疑片刻,也动起手来。不消片刻,便做好了一个。
“白色的。”我摇摇头,“瘆得慌。”
于是拿起小刷仔细的把它刷成了朱红色。
“这样便可。”我心满意足,起身迎风晃了一圈,让灯内马上鼓胀了起来。
“倒使我想起当年在隆中时,曾爱与故友把弄这些玩意。”诸葛亮有些感慨。
“我忘记了,我们大汉丞相也有年轻的时候。”我戏哂他,“故人是谁呢?我猜一定是徐元直吧。”
他不置可否。
一抹月色安静的匍匐在他的袖口,恬淡寂谧。我突然想起三顾茅庐,那之前,隆中的月夜,是否也如今日一般?
这时我与他说,“总要许个愿的。”
“小孩子家的玩意儿。”他依旧坐着,摆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可不行。”我拎着灯又跪坐了回去,“灯是丞相做的,愿总得许一个吧。”
我趴在案前看着他,“丞相的大氅已经旧了。”
“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吗?”我问。
“你的鬓边有白发了。”我说。
他听着我说话,眼里装着的却是很远以外的月亮。
“我的愿望是大汉的丞相能够永远年轻。”我说。
“助宣重光,照明天下。”
我曾在内室看见诸葛亮手握刘备的一封旧信,上面便有这八个字。我很认真的在灯上写下。
“我要放走它了。”我拿着灯跑到了院子中间,他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暗夜雾浓,一瞬间我仿佛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它飞走啦!”我看着灯飞到了足够的高处,快乐的说。
“那么愿望一定可以达成。”我说。
“山有木兮,心悦君兮。”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丞相,你还没有说你的愿望。”我回头大声喊。
待我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亭子里空荡荡的,跌碎了一地月光。
这时,天空飘下了建兴六年的第一片雪。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从这章开始,整个基调要变了。自己写着,莫名的哭了。
第23章 进宫
建兴六年。
这是我在季汉过的第一个年,这个除夕夜里,却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都是他坐在长廊下抚琴的样子,他依旧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月牙白直裾,披着大氅,茫茫夜色没有尽头。
正月初一,按惯例,臣子要进宫给陛下祝贺新年,诸葛亮也不例外。
一大早我起来打点整理好一切,望着诸葛亮寝室门口悬着的那几个喜庆的大红灯笼,联想起昨夜景象,却与这形同鲜明的对比。
一时怅然。
“搭把手。”老张过来对我说。
老张本名张华,閤门中人尊敬他,都叫他一声“张师傅”,诸葛亮则叫他“老张”。
作为诸葛亮近身的人,我免不了要与他有所接触,不,应该说是很多接触。
这家伙虽是跟随诸葛亮从荆州一同入蜀的旧人,看着年纪倒不怎么大,与蒋琬差不多,三十出头,讲话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过现在他的态度到底不似我刚来那时候的“凶神恶煞”了。
说话间,老张转头交付我一盘东西,上边用淡黄色绸布盖着,还不轻。
我刚想掀开,老张打了一下我的手,说,“别动。”
“为什么?”我问。
“这是丞相送给陛下的新春礼物。”老张说。
“新春还要给皇帝送礼物?”我觉得有趣,难不成是一堆压岁钱?毕竟人家刘禅也叫了你诸葛亮一句“相父”不是。
但我没想到是不仅是这些,老张又从屋里边端出几盘,皆用绸布盖得严严实实,越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走吧?”老张说。
“走?去哪。”我问。
“进宫。”老张说。
“进宫?”我眨了眨眼,“可丞相他没与我……”
“现在与你说也不算晚。”老张不想再同我废话,推推搡搡一路,我端着盘子左顾右盼,跟着众人后头。
好大的阵仗,我远远的看着诸葛亮上了马车,那马车四周垂了几块圆润美玉,接着车子走动,美玉于风中摇曳。
“阿玥。”我听到有人轻声叫我。
我侧头望去,原来阿夏也来了,她对我甜甜一笑,呀,我最喜欢阿夏的笑了,把我的心都给化掉了。与其他几个侍婢,我们共同跟在后边走着,我心里衍生出几分激动,到不为别的,我入丞相府数月,不能说完全没有出来走动过,但也是极其少的,跟不用说皇宫了,尽管现在身处乱世,季汉又偏安于西,但到底经过刘焉刘璋守蜀、刘备入蜀、诸葛亮治蜀几个阶段,天府之国,也算一方太平和富庶了。
那么皇宫应该理应也不会差吧。
相府到皇宫的路其实并不远,比我想象的要近许多,这大概也是因为方便诸葛亮随时进宫谒见陛下吧。这样一个人,估计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
我心里小声唏嘘了一句,便听到前头老张说,“到了。”
我们协调的停下脚步,宫门已开,诸葛亮从马车上走下来,整了整衣服。
他今日穿了整洁的朝服,带着那顶玄色的进贤冠,端庄大气,典雅十足,想我一个二十五六的……当然早不能算是少女了,emmm勉强说是青年人吧,毕竟蛋蛋后都已经自称“叔叔阿姨”了……见到这已四十六七的大叔还是不免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