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牛奶吧。”
很多来探病的人都会买牛奶过来,顾寒时的病房里已经堆了十多箱了,场面颇为壮观。
顾寒时的床头就有两盒,他伸手拿过一盒,把吸管拆了下来,插|进去递给沈淮。
“喏,喝吧。”
沈淮伸手想去拿那盒牛奶,眼睛一花,直接摸到的却是顾寒时的手背。
滑腻腻的。
啧——
这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怎么皮肤像嫩生生的小姑娘似的。
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像吃了小姑娘豆腐似的。
他的手刚要拿开的时候,顾寒时突然反手,重新覆盖住了沈淮的手背。
挺用力的,牛奶盒都变形了,乳白色的牛奶从吸管冒了出来。
沈淮还没反应过来,顾寒时另一只手臂张开,搂过他的脖颈。
顾寒时清冽的嗓音仿佛透过层层软软的棉絮传过来。
“沈淮,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这个拥抱很短暂。
还不到五秒。
只是偶像对粉丝的感激。
——谢谢你的支持。
——谢谢你粉我那么多年。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
不知是酒气上来了还是怎么的,沈淮觉得身体里一股热气突然生猛地窜了上来。
耳根都发烫。
其实这个时候出于礼貌是不是该说声“没关系”?
可是说“没关系”好像也很奇怪。
不然,还是说“不客气”好了……
沈淮纠结的半晌,顾寒时已经恢复平常。
他大概也以为沈淮喝多了根本没听清自己的话,也没反应那个拥抱,末了相当淡定地拍了拍沈淮的肩膀,说了声“我去趟洗手间”,就这么走了。
沈淮一个人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许久后嘴里轻轻蹦出一个“靠”字,然后吸了一口手里的牛奶。
他皱起眉,片刻后又笑了笑。
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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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前一晚喝得有些醉了。
但他恢复得很快,一大早就醒了,除了微微有些头晕外,身体没有察觉到任何不舒服。
昨晚聊得晚,他是直接睡在顾寒时旁边的那张看护睡得空床上的。
沈淮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旁的顾寒时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他问:“天刚亮吧……几点了?”
沈淮看了看手机:“六点。”
“你不睡了?”
“不睡了。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顾寒时其实并不饿,现在困得要命,只想睡觉。
“包子、煎饼什么的,随便。我不挑。”
他说完钻进那层薄薄的被子里,再次蒙头大睡。
和顾寒时的状态比起来,沈淮整个人还算清醒。
简单的洗了把脸漱了个口后,戴了个鸭舌帽、披了件外套就出了病房门。
来的时候他早就观察过了,医院附近有两条小巷,开满了小吃店,从早到晚都有吃的。
虽然看着并不是特别高大上,可能卫生标准也没有那么尽如人意,但是……
——反正顾寒时也不知道他哪里买的。
沈淮怕自己买错了顾寒时回头又不要吃,各种食物都买了些,什么包子馒头、鸡蛋饼、油条、豆腐花、小馄饨、豆浆、牛奶……
最后路过一家糕点店的时候,桂花糕刚好出炉。
其实手里都拎满了袋子,但是闻到的那味儿实在勾人,他一时没忍住,脚步挪了过去。
“您好,这糕怎么卖呀?”
“这么一块,三块钱。”大娘用刀切了一块下来,问他,“小伙子,要不要啊?”
“要要要,给我来两块。”沈淮掏出一张十块,递给大娘。
大娘挺实诚的,接过钱,看到他手里拎得满满当当的袋子,不忘问一句:“买这么多?几个人吃啊?吃的掉吗?”
沈淮:“……两个人。没事儿,我们男的,胃口大。”
他们俩胃口其实都不大。
这么多也是铁定吃不掉的。
沈淮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瞎琢磨吃不掉的该怎么处理。
扔掉好像太浪费了,可吃不下总不能硬来吧……
这会儿医院的人多了起来,电梯口站着一堆人排队等着。
沈淮连个口罩都没带,那边又是一群年轻姑娘,他怕自己被认出来,想了想,还是走了楼梯。
顾寒时住在十二层,沈淮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头都在滴血。
他身体素质其实还不错,但是之前长年累月跑步,健身教练并不是特别专业,膝盖没保护好,爬楼梯、爬山这种考验膝盖的运动简直要了他的命。
沈淮怕自己还没摸到十二层膝盖就“咔嚓”了。
他挺小心保护膝盖的,爬的速度也不是很快。
好不容易爬到了十二层,就在他要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出去时,门突然从外面向里面推开了。
力道挺大的,带着一股蛮力。
沈淮由于惯性没站住,往后退了几步后后腰撞到了楼梯转角扶手上,手里的袋子掉了一地。
沈淮脱口而出一声“靠”,好不容易站稳了,皱着眉抬起头来。
他愣住。
“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的中年男人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
头发有点长了,带着微卷,下巴上满布着青色的胡茬,显得整个人相当落魄不羁,然而即使这样,他的五官还是好看的,面部线条也相当流畅。
男人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材魁梧壮硕,走上前大力推了沈淮一把,眉毛都竖起来了:
——“我是你老子!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他妈躲着你老子!”
他扬起手,冲着沈淮的后脑勺一巴掌就要挥下来,就和小时候一样。
“沈南方你他妈疯了!”
沈淮吼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手锢住,往后狠狠一推。
沈南方后背撞到墙上,呲了呲牙,大声叫嚷:“我要钱!我要钱!”
沈淮不知道他跟了自己有多久,可能是今天早上无意中看到的,可能已经一天,甚至是一星期……
不对,一星期绝不可能。
一个急需用钱的赌徒,和毒|瘾犯了的瘾|君子没什么差别,怎么可能忍一星期这么久。
一瞬间,许多记忆从那道裂开的伤口涌出来,像硫酸一般浇在心头。
那是一种灼热到让人麻木的疼。
沈淮一脚猛地向那堆食物踢去,红着眼吼了回去:“我没钱!”
“你没钱?”沈南方冷笑了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沈淮面前。
两人对视了几秒后,突然,沈南方抬起脚,狠狠地踹向沈淮的膝盖!
初夏的季节,沈南方穿的还是笨重的马丁靴,力道十足,沈淮受力后腿一弯跪了下去,疼得额头到手心涔涔地冒冷汗。
沈南方见状弯下腰,用力掐了掐他的下巴:“疼了?”
那声音如同梦魇。
让他感觉像是被一条巨大的粗壮蟒蛇缠住了脖子。
恶心,可怖。
沈淮咬牙,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爸……”
回应他的是一阵混乱的拳打脚踢。
就像走在一条凌空的绳索上,下面是万丈悬崖。
他很艰难地维持平衡,很勇敢才能让自己坚持走下去。
可是那段路,仿佛没有尽头。
他流血了,可以闻到温腥的血液在空气中散发出的特有的味道。
他很疼,浑身都疼。
但是是那种可以捱过的疼。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觉得意识有点模糊了。
很累很困。
很想睡。
就在这时,门忽然再次被打开。
一道不亮的光突兀的照射进来,沈淮的眼睛眯了眯。
“喂,你干吗!”
是顾寒时的声音!
沈淮好像突然被唤醒了,急忙抬起头来——
就在这个时候,顾寒时已经在推沈南方了。
他是伤病员,沈南方又是这么魁梧的一个汉子,顾寒时猛地踉跄了一下,没有摔倒,相反,还很执着地举起手里的拐杖。
“顾寒时!”
沈淮喊了一声,还是来不及制止顾寒时的动作。
拐杖猛地敲到沈南方的脑袋,沈南方重重地挨了一下,估计那下也是把他砸懵了。
几秒后,沈南方反应过来,就要朝顾寒时冲过去——
“你不要动!我给你钱!”
那句话相当有效。
在这种时刻,也只有这种话有效了。
沈南方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瞬间定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