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着夸着晚上四人就开起了庆功宴。
只有木耳闷闷不乐,曹丕不断给他夹菜,他一点吃不下。自己喝自己的闷酒。
胖子好心问道:“郭先生怎么回事。从前他总笑嘻嘻的。”
曹丕没有八卦别人家事的习惯,周不疑抢着答:“八成跟他那个孪生兄弟闹别扭。”
郭嘉被山贼抓走那会儿,周不疑正好撞见,一眼就认得那跟郭宾不是同个人。他不好管闲事,纯当没看见。
等他游说完县令准备回来邀功,听说郭宾与曹丕急匆匆上飞鹰山,料想他们救人去。周宾头脑冷静,他不会肝胆义气地凑上去一起救人,继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郭宾跟曹丕归来,郭宾神情虽然沮丧,却不像死了兄长的,曹丕更是有些欢喜,如此推测定是他兄弟得救。那么还能令郭先生沮丧不满的,肯定只有他那个孪生兄弟了。
周不疑猜人心猜人事都特别准,偏生猜不到曹丕的心思。
他以为这推理过程太复杂,太多偶然,不说也罢,端起酒壶道句“我能通天”就算作罢。
曹丕立马留了个心眼,他想的是,周不疑或许早就认识郭嘉郭宾,这些人保不准在他身边布个什么局。
四面皆敌,凉风瑟瑟。
曹丕仰起脖子灌下小半壶烈酒,他很怕那么多人全来图谋他,很怕身边再度一个朋友都没有。
至少郭宾,至少希望郭宾不要算计他。
醉醺醺的曹丕架着醉醺醺的郭宾回屋休息。
他听到郭宾喃喃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吕小布。
曹丕只知吕布,不知道吕小布。
郭宾开始发酒疯破口大骂,骂郭嘉无情无义,吕小布救了他,他还把人给害了。
曹丕还是个纯洁的小朋友,下意识想吕小布应该是个女子,郭嘉郭宾两兄弟都与他相好,他们就为这事闹腾。
“兄弟如手足,先生何苦为着个女人同室操戈?”曹丕劝道。
郭宾不听,嘟嘟囔囔一阵终于累倒,扑在曹丕身上打起呼噜。
**
曹丕轻而易举地把他扛上床,酒气熏酒气,更易惹人醉,曹丕一个没留神差点枕在郭宾的肚子上睡过去。
外边的秋风吹得他背后发凉,他赶快起身去关窗户,醉眼朦胧望见窗外一群大雁就着月色飞过,不由得唱起父亲的诗: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他唱不出父亲的气魄。
父亲北临黄河,河北的袁绍在他眼里只如枯枝烂木,那些个河北的世族大家贤才明士,终归要依附于父亲这棵参天大树。
可他自己呢。参天大树旁的小树苗,所有的土壤肥料都给大树繁茂的根汲取而走,所有的雨露阳光都给大树厚密的叶丛遮挡得一丝不透。
他要死了,他发出不新枝嫩叶,每每好不容易长出一点,父亲总要狠心地把它们摘干拔净!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父亲!
曹丕一拳重重锤在木制的窗台上,直将几根木条硬生打碎。
“你还不够强。”
身后有个声音在唤他。
是郭宾。他醉醺醺地站起来,眼睛半眯,边醉,边笑。
不与醉汉争长短。
曹丕过去要扶他躺好,免得他摔了。
郭宾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开,炯炯有神,相比之下摇头晃脑的曹丕更像是个醉人。
这只郭宾可不要曹丕扶,抓住曹丕的双肩给他扭过身去,让他正对着窗外。
“你看窗外有多少乌鹊?”
这会儿凑巧没乌鹊飞过,又或者它们没从月亮圆盘边上飞过,反正曹丕一个也看不到。
曹丕低下头,见得地上被月亮铺洒的银光中,身后的人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不,只有打响指的影子,没有声音。
那只手化作成团的乌鹊黑影,扇动翅膀朝四面八方飞走散开。
曹丕下意识转身,只见得郭宾周遭乌鹊环绕,他的头上、肩上、手上俱停着好些鸟儿,仿佛他就是父亲那般的参天大树。
曹丕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幻术,也没见过幻术。
他以为那些都是真家伙。
“想让它们依在你身上吗?”
郭宾的语言带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曹丕朝他身边的鹊儿们伸出手,它们吓得纷纷躲开,一个也不愿停在曹丕身上。
“讨好这些落魄的东西是不够的。”郭宾笑道,“不烧干净它们依靠的树,它们绝不肯搬新的家。”
毁掉原来的树?
曹丕望着一干乌鹊栖息其上的郭宾,这便是要毁掉的树。
少年攥了攥拳头。他那么弱,只消一拳头打过去,这棵树保准倒。
一拳,只要一拳……
这拳如千钧重担压在手头,举不得动。
因为那是郭宾,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再怎么怀疑猜度也好,他都是这三年里第一个敢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是敢把脑袋交给自己的人。
他下不去手。
郭宾竖起食指,他的唇吻过食指,由下往上,要达指尖。
越来越多的乌鹊涌进屋里,直将月光都遮得所剩无几。
“你想好了吗?不除旧树,便只好被树上的乌鹊吃个干净。”
乌压压的鸟儿将曹丕包围起来,随时就要一拥而上。
曹丕身边最后一寸月光都被吞噬殆尽,他被丢进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
叽叽喳喳四面八方的乌鸦叫声让他头皮发麻。
郭宾的声音透过乌鸦的合围传到耳边:“火焰在你手,要烧还是留?”
曹丕果真看见右手掌心握起团火来,他不觉得烫,反倒那群乌鸦极为忌惮这火焰,手掌所向,鸦鹊尽退。
鸟儿们让出条道来,曹丕再度见得郭宾站立前头。
郭宾还在诱惑他攻击:“你手里的火再不用便要灭了。”
曹丕攥紧拳头,留住火种,提起脚步向前迈去。
郭宾脸上浮出满意的笑。
两步,一步,触手可及!
谁知曹丕把握住火种的右手背到身后,左手环过他的腰身,一把将他揽入怀里。
郭宾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还有汗味,才发现他的整条衣衫都湿漉漉地被汗水浸透,天知道他经历了怎样一番内心的纠结。
少年喘着粗重的气,搂人的左手与存留火种的右手一样用力。
郭宾没达成预期的目标有些失望,却由衷为少年感到高兴。
善恶皆存,两手在握。
天下迟早要是他的天下。
郭宾耳旁响起极不和谐的考试系统警告声。
【注意,注意,您对任务目标使用幻术,已违反考试院规定……】
郭宾气势如虹地顶回去:“蠢材,也不看看是谁使的术?”
曹丕以为自己挨骂,诧异地抬起头。
只见得满屋的乌鸦已围着他转,郭宾身上的那些全都飞到他的身上。
郭宾扶住他的双肩,稍低头与他念出最后一句诗:“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丕只觉身体里起了什么变化,像酒气上头,不自觉地抬起左手。
他要做个动作,让这群鸟儿飞起来。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团了个圈。
那群乌鸦也跟着在半空中团了个圈。
手指所向,乌鹊所临。
这真的是属于他的乌鹊!
郭宾又半眯起眼,这回他累了,拍拍他的肩膀就欲回床上睡觉,打着哈欠留下句:“仔细听,鹰犬近了。”
**
曹丕只听到满屋子的乌鸦叫,他想让它们不叫,手指猛往下一挥,果然它们全都安静下来。
他这才听到街上传来踏踏的马蹄与士兵齐跑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清晰,可见它们目标就在此处。
曹丕立即想起,他让夏侯荣去搬的救兵!
不多时客栈下头出现了一具具高举的火把。
许都令满宠亲自领兵前来,远远地就听他高呼:“二公子,末将前来驰援。”
曹丕越听他那么叫越觉可疑,要驰援也该往山上驰援,来城里做什么?曹丕赶紧过去喊醒郭宾。
郭宾翻个身继续睡,还打呼噜。
曹丕无法,只得将比自己还高个头的郭宾背身上,下楼离开要紧。
周不疑和胖子也从梦中惊醒,与曹丕正好在楼梯里相遇。
诸葛小胖晕头转向不知发生何事,周不疑猜得几分,拽过小胖,招呼郭宾:“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