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里的星光还是比不得大漠的来得好看。那里的星空低垂,好似一伸手,便能触到,便能掬满满一捧星光。”
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对她提起西北,说到大漠了。
“你总说大漠,你什么时候去过?”至少前世,裴锦箬是半点儿不知的。
说来,也是可悲。
前世,他们是夫妻,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却还远没有今生来得多。
虽然,他们今生见面时,也多是斗嘴,互相呲哒,但怎么也比前生那相敬如宾,要来得亲近许多。
燕崇听了她的问话,似有些诧异地转头望向她,眼里有些惊疑,看得裴锦箬心下不安,正想着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远够不着问这些?
就在她已不安时,燕崇却是笑了,那笑,直透眼底,哪里有半分的不高兴?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移开了视线,转而重新望向夜空,抬起一手,枕到了脑后,又顺手拔了一根草叶,咬到了嘴里,很是悠哉的模样。
“我十岁那年,离家出走,悄悄去了西北军中,找我父亲。那一次,陛下和我父亲都很是生气,大抵为了给我长个教训,便真将我扔进了军中历练。整整四年,十四岁时,险些将命丢了,我父亲和陛下大抵是吓着了,这才将我提溜回了凤京城,从此,再也不让我踏足西北。”
燕崇说得轻描淡写,语调甚至是轻快,裴锦箬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一个十岁的孩子,被扔进军中历练,还险些将命丢了,且不说吃过的苦,当中,还不知遭遇了什么样的凶险呢。
也难怪,他前世,能够一上战场,就一战成名。旁人只当虎父无犬子,他天赋异禀,却哪里有人知道,他之前不为人知的经历与遭遇?
“你当时离家出走,可是想你父兄了?”裴锦箬直到问出了口,才觉得这问得实在交浅言深,然而,已是晚了,只是满心懊恼。
燕崇愣了愣,却是一脸的不在乎,“什么想不想的,我那时就是觉得不甘心,都是燕家的子孙,凭什么,我大哥就能跟着我父亲在边关建功立业,我就只能在凤京城混吃等死。不过,挣扎了那么一回,我如今也认命了,他们想要我当个纨绔,那我就当个合格的纨绔,总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了吧?”
裴锦箬望着他,没有言语,许久之后,才又踌躇道,“你父兄镇守边关,那些狄族人狼子野心,都说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
等到燕崇奇怪地往她瞥来时,她忙摆了摆手,“我信口胡说的,可不是咒你父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眼见燕崇还是皱眉看着她,眼中带着疑虑,她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今日,荣王殿下捉到那白鹿的事儿,你怎么看?”
话题转得有些硬,更别说,是这样敏感的话题。
这只小狐狸,居然也有慌到没边儿的时候。
燕崇笑了笑,收回视线,暂且放过了她,“我想猎只狐狸给你做件斗篷,结果转悠了一圈儿也没有见着,他倒好,一转头,居然还寻摸到了一头怀孕的白鹿,自然是运气好大发了,合该是天降祥瑞。”
裴锦箬恍然明白了什么,一双琉璃色的眼珠子缓缓澄明起来。
燕崇不由翘起嘴角,笑了笑,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顶道,“你的骑术实在是差强人意,偏偏……这学骑术好似又少了一根筋,实在是笨得惨绝人寰。”
眼看着裴锦箬要变脸,他又笑眯眯道,“左右要想将骑术练好,只能走勤能补拙的路子。所以,明天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点,我等着你,你别偷懒啊!”
说罢,在裴锦箬发火之前,他已经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从草地上一跃而起。
而后,朝着裴锦箬斜斜一扯唇,在裴锦箬还愣愣躺在草地上,没有起身时,他已是扭头,大步走远。
裴锦箬这才反应过来,翻身爬起,叉腰骂道,“燕晙时,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谁笨得惨绝人寰?”
身后,隐隐有笑声,裴锦箬回过头,冒火的眼,刚好撞见徐蓁蓁和卢月龄来不及收起的笑脸,登时哼道,“叛徒。”
徐蓁蓁和卢月龄有些尴尬,不过,徐蓁蓁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若是往后能一直吃到燕二哥送来的人间美味,她倒是不介意一直当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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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不安
等到回到猎宫时,裴锦桓和裴锦枫兄弟二人却是来了,已等她多时。
他们兄妹几个一道出来,又没有长辈在身边,裴锦桓这个兄长自然要来关心一二。
不过,这个妹妹虽然年岁轻,行事却还算得有度,只嘱咐她莫要四处乱走,注意安全便也是了。
裴锦枫却是抱怨道,“今日,燕二哥拽着我一道,进了林子深处,倒也射了几箭,却没有射到什么东西,被燕二哥笑话了一场。不过,阿姐你放心,我一定勤加苦练的,回头终有一日,我也能射着野物,让阿姐尝鲜。”
虽是抱怨着,但少年的一双眼却是炯亮,透着不屈的光。
听他提起燕崇,又说起野味,裴锦箬不由得有些心虚。“燕崇是个臭脾气,不过人心眼儿却是不错,他肯教你,那是好事。别的且不说,你习武,自可强身壮魄,阿姐是女儿家,却还指望着往后你能立起来,让我靠上一靠。”
裴锦枫自是点头,神色郑重。
接连两日,旧时旧地,燕崇都是如约而至,来教她骑马。
燕崇有了第一日的体悟,后来,对她便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了,她便也因而放松了许多,反倒是进步要快些。
至少不过三日,她的骑术比起刚来围场时,已是要进步了许多。
到得第三日,燕崇还果真猎到了一只狐狸。
火红的皮毛在日头之下灿亮,不掺半分的杂质,当真是上品。
何况,燕崇为了不损坏皮毛,还很是费了些工夫,并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
那成色很是少见,就是永和帝见了也是稀罕,信口说道让他送了给自己做个帽围,谁知燕崇却是一脸紧张的推说不行,他有别的用处。
永和帝打了个愣怔,倒是没有生气,只追问着他有何用处。
燕崇却好似成了蚌壳,那嘴无论如何也撬不开了。
永和帝见他那样,不由笑着打趣道,“莫不是要攒着娶媳妇儿用的。”惹得众人笑了一通。
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裴锦箬分明瞧见永和帝说这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朝她瞥了过来。
惹得裴锦箬心头紧跳,垂下头,连忙安慰自己,定是心虚看错了。
不过,这般直白的拒绝永和帝,他非但不生气,还乐呵呵的,看来,是真疼燕崇疼到了骨子里。
只是……想起中秋宫宴时那一档子事儿,裴锦箬不由叹息,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是因着这个,裴锦箬心里有些不安,夜里,竟是做了个梦。
梦里,居然又是那个战场之上,铁箭往着燕崇迎面射去的时候,不知为何,那梦竟是与头一回梦见时,别无二致。只是,却又比头一回延伸了些。头一回,她只梦见铁箭射去,便被惊醒,这回,却分明瞧见那铁箭刺中了燕崇胸口,他摇晃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忽而,又是另一个梦境。却也不是美梦……
再次尖叫着醒来时,裴锦箬已是一头的冷汗,心下,只觉不安得更是厉害。
谁知,刚刚盥洗收拾停当,徐蓁蓁便很是兴奋地冲了过来,“锦箬,今日有好戏看了。”
“昨日,燕二哥不是猎了只狐狸,陛下便留了他一道用膳么?”
这个裴锦箬自然知道,因为这个,她昨日才没有跟着学骑马。只是,听徐蓁蓁的意思,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昨夜在席上说了些什么。今日,陛下竟是下了令,让荣王、福王、宁王、穆王,还有燕二哥各带十人,进内场。由老英国公和徐国公一道安排,布置一场战事。各自抽签,从不同方向入,战术不论,谁先夺得事先插好的令旗,谁便算得胜。”
这可是比起普通的狩猎来说,更要精彩许多了,也难怪徐蓁蓁这般兴奋了。
可裴锦箬却听得心下不安,尤其是在做了那样一个梦之后,她总觉得,那是不好的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