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潦散了宴席,郁子肖独自回了厨房。
他一进门,下人看到他皆是一惊,都说君子远庖厨,侯爷进这厨房的门,还是第一次。
“看什么看?”郁子肖看众人盯着他看,脸色不善道,“烧火,本侯要下碗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啊。
侯爷这是自己到厨房给夫人下长寿面来了。
郁子肖从未碰过这些东西,却非要亲力亲为,下人们纠正他,他看起来不悦,不纠正他,他又冷着脸问哪里有问题,厨房里众人一通手忙脚乱,总算是帮着自家侯爷做好了一碗面。
郁子肖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甚是满意。
殊不知厨房里的人送走了他,都大舒了一口气,直道这碗面做得可比今日的一场宴席还要累。
姜柔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前些日子有人送来一道长屏风,这屏风与往日里见的并无太大的不同,不过是上面没什么纹路,只有一道象牙白的娟布横着。
姜柔本不知这屏风有何奇处,直到今日郁子肖请来了一出戏班,命人将屏风立在门前,戏班子隔着这屏风在外面唱起了戏,影子映在这屏风上,姜柔便将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才发现这屏风的奇妙之处,顿觉别有意趣。
她卧病在床,不便见人,今日乍一听到这戏,便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这尘世间。
她真的,很欢喜。
不觉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姜柔也难得精神好了许多,起床来稍稍梳妆打扮一番,脸上有了气色,郁子肖进屋来一看到她,也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看起来十分开心,吩咐人将饭菜都呈了上来,姜柔刚用了几口,一个下人便端着碗面走进来,呈到姜柔面前,笑道:“夫人,请用长寿面,这可是咱们侯爷亲自下的面。”
郁子肖一等她说完,立刻将人都遣了下去,面上镇定,却也掩不住眼中一丝殷切,他把碗向姜柔推了推:“尝尝。”
姜柔盈盈一笑:“好。”
想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郁子肖亲自到厨房给她下了面,姜柔心中一暖,拿着筷子挑了碗里的面来尝,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长寿面不能断,姜柔便顺着将这碗面吃了个干净。郁子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姜柔放下了筷子,他才挑了挑眉:“如何?”
姜柔笑着道:“味道很好。”
“是吗?”郁子肖看着她道,“可是都被你吃光了,我也不知这味道究竟如何,怎么办?”
他靠近了些,狡黠地笑了一声:“这长寿面意喻福泽连绵,长寿安康,我也想沾一沾夫人的福气,不知夫人愿不愿意?”
姜柔眼睫微微一颤,看着郁子肖近在咫尺的脸,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少顷,她闭上眼,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郁子肖不见她有其他动作,心中暗笑,很快反客为主,一手锁住了姜柔软细的腰肢,直把人欺负得泪水涟涟,气息紊乱,才肯放过。
得偿所愿以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一只步摇。
这是支珊瑚珠排串步摇,上面嵌着一颗蓝色的晶石。
“前些日子我听闻苏州出了这么一块蓝晶石,品色极好,便找了来,命人做了这一只步摇。”郁子肖的手从她的轻轻托着她的发髻,将步摇戴在了上面,笑了一声,“果真是配你的。”
姜柔脸色微红,不由想起了那些未出阁时有过的少女心思,如今真由着这人送了自己一只步摇,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头顶的步摇,抿着嘴轻轻笑了:“我很喜欢。”
话音刚落,屋中突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我很喜欢,我很喜欢。”
郁子肖诧异,寻声望去,就见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鸟来。
姜柔见他瞅着那鸟儿看,便笑着道:“这是今日兄长送给我的。”
这鸟儿通体雪白,倒不是常见的八哥一类,不过,明明是在学别人说话,却还一副矜贵高傲的样子,任其他人怎么逗,也懒得搭理一声,偏爱亲近姜柔。
今日云辞将它送来的时候,姜柔怎么看这鸟儿,都觉得像极了郁子肖。
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郁子肖,只能偷偷腹诽。
郁子肖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敲了敲鸟儿的小脑袋:“来,跟我学一句话。”
“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嫌弃地转了身,抖抖羽毛,不去看他。
向来只有他郁子肖拂别人面子的份,今日却被这么一只鸟给了脸色,郁子肖顿时觉得没了面子,忍不住跟这鸟儿置起了气。
“说,姜柔,芳辰快乐。”
“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宛若听不见。
姜柔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道:“要先叫它的名字才是。”
郁子肖有些气闷:“它叫什么?”
“白铃。”姜柔叫鸟儿了一声,“芳辰快乐。”
鸟儿学道:“芳辰快乐。”
“原来如此。”郁子肖又转过头,盯着鸟儿道,“白铃,说,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晃了晃脑袋,叽叽喳喳道:“姜柔,芳辰快乐,芳辰快乐。”
郁子肖这才开心起来,又叫了鸟儿一声,道:“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姜柔在一旁静静看着,未料及他会突然这么说,顿时心中一颤,愣在了那里,只有鸟儿还无知无觉地学道:“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郁子肖心满意足,又敲了敲它的小脑袋:“以后,每天都要说一遍,知不知道?”
第67章
白铃似乎真的听懂了郁子肖的话, 有时候姜柔在屋中躺着, 它就会突然尖着嗓子叫一声:“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尽管听了许多遍, 它再说起时, 姜柔还是会不自主地弯起嘴角, 仿佛能想象到郁子肖是如何威逼利诱白铃,才让这鸟儿将话记得这么牢。
郁子肖今日又不在。
这些时日他总是整日整日地陪着自己,这两天却突然忙起来了, 有时候姜柔待在窗边,便能看到郁子肖站在外面, 一脸的神思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柔最近时常做那个梦,城楼外烟火缭绕, 到处都是厮杀的声音,铁器不停地撞击着城门,有鲜血从城墙上溅出,染红了沙土。
梦里,她看不到郁子肖。
耳边传来窸窣声, 姜柔抬头一看,便见一道白色身影落到了窗外。
她站在窗前, 轻唤一声:“哥。”
云辞走近, 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姜柔接过,低头摩挲着这续命的补丸,淡淡笑道:“上次的我还没吃完……”
云辞担忧地看着她,眉心一缕愁。
姜柔知他又在自责了, 拉了拉他的衣袖,安慰道:“我最近,已经感到好多了。”
云辞摇了摇头。
姜柔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她身子如何,云辞恐怕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她这些宽慰人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哥,我还能……活多久?”
云辞脸色僵了一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从前一样温和笑着:很久。
“哥,我活不久了吧。”
姜柔看着他,眼中有些茫然,“怎么办呢……”
云辞:会找到法子的。
姜柔摇头:“这毒本就是操控人的药,解药只有那一种,致瘾后便再也离不开,我活不久了。”
云辞手颤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是没有张口。
“哥,带我回柢族吧,我想去看一看。”
云辞闻言却是一愣,神色似有些闪躲,短促地摇了摇头。
姜柔也料到他不会答应自己,如今以她的身体状况,却是不宜奔波,可是她是一定要走的。
“带我回去吧,哥。”姜柔细瘦的手指缓缓抚着自己散下的头发,随后将手伸了过去。
云辞怔然,只见姜柔的手心里,散落着几根发丝。
“如今碰上一碰,便要掉下许多。”姜柔苦涩地笑了一声,“每日清晨我照着镜子,觉得镜中的人越来越不像自己,她那样苍白无神,枯瘦憔悴,这不是我。”
“越来越丑了……”她低声喃喃,“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云辞不住地摇头,眼角有些红。
姜柔也红了眼睛,轻轻吸了吸鼻子,央求他:“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不想继续留在郁府了。”